离奴生气地道：“不要把爷和从不知从哪里来的野山猫相提并论！爷是干净优雅的家猫，爷的祖上有四分之一的波斯血统，是猫中的贵族。爷如此高贵英俊，怎么认识鄙俗又丑陋的野山猫？！！”
　　元曜挠头，“可是，看起来，离奴老弟你也很像野山猫呀。”
　　离奴吼道：“那是你眼拙了！！”
　　上午，缥缈阁中生意冷清，白姬闲得无聊，对元曜道：“轩之，去西市逛一逛吧。天气也冷了，我要去添几件冬天穿的衣裳。轩之也可以买一件，这个月就不给你月钱了。”

　　“好。”元曜道。
　　离奴赶紧道：“主人，离奴也不要月钱了，你给离奴带一顶漂亮的帽子回来吧。”
　　白姬道：“离奴，你已经没有月钱了，你这个月的月钱都已经买香鱼干了。”
　　离奴想了想，道：“那就用书呆子下个月的月钱给离奴买帽子吧。”
　　白姬道：“可以。”

　　元曜生气地道：“白姬，离奴老弟，请不要不经小生的同意，就擅自预支小生的血汗钱！”
　　白姬、元曜离开缥缈阁，来到西市。西市中店铺林立，商贾繁华。白姬、元曜走进一家远近驰名的制衣铺“蚨羽居”。
　　“蚨羽居”里有衣裳成品，也可以定做。不过，几乎没有女装。因为，在唐朝的时候，贵族王室的女子有家族专属的裁缝，绣女，一般不会在外面买衣裳。平民女子大都精通女红，自己穿的衣裳自己缝制，一般也不在外面买衣服。白姬执意定做几件女装，“蚨羽居”的老板只好把妻子叫出来，让她和白姬细谈布料、款式。
　　元曜觉得定做麻烦，试了一件猞猁毛镶边的墨蓝色长袍。这件长袍上好的质地，厚实而柔软，精良的剪裁，优雅而合体。元曜穿着非常合身，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白姬赞道：“轩之穿这件袍子，倒是很精神。”
　　小书生也很满意，“那，小生就买它了。”

　　“蚨羽居”的老板道：“这，这恐怕不妥。公子还是另外选一件吧。”
　　元曜奇道：“为什么？”
　　老板道：“这件袍子是波斯王子萨珊定做的，他今日就会来取。”

　　元曜有些失望，“原来，是别人定做的。”

　　白姬对老板道：“那，你再做一件和这件袍子一模一样的袍子。到时候，我们来取。”
　　老板苦着脸道：“不可能一模一样，这布料是萨珊王子拿来的，十分珍贵，店里没有。”
　　元曜道：“算了，不用麻烦了，小生重新再挑一件袍子好了。”
　　白姬固执地道：“一定要这件。难得轩之能把一件袍子穿得没有酸腐之气。”
　　元曜生气地反驳道：“你这是什么话？小生什么时候酸腐了？！”

　　白姬笑道，“啊啊，我只是开玩笑，轩之不要生气。”
　　白姬坐在蚨羽居等波斯王子，元曜只好陪她等着。白姬从蚨羽居老板口中打听到，这位萨珊王子的汉名叫做“苏谅”，他是萨珊王朝(1)的后裔。他的父亲俾路斯是波斯的皇子，高宗时期来长安做质子，担任右武卫将军。后来，萨珊王朝灭亡了，俾路斯就一直留在长安了。俾路斯娶了一位李氏郡主，生下了苏谅。苏谅一半是波斯血统，一半是大唐血统。

　　白姬喝完一杯茶时，苏谅来到了“蚨羽居”。苏谅身形魁梧，穿着一身金线滚边绣西番莲图案的长袍。他约莫二十三、四岁，高鼻深目，粟色卷发，不似中土人。他的眸子是深碧色，仿佛两潭寒水。
　　白姬望了苏谅一眼，微微一怔，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苏谅看见白姬，面无表情，径自走向“蚨羽居”的老板，“我来取衣服了。”
　　老板笑道：“小人替您送到府上去也就是了，还劳您亲自来取。”
　　苏谅道：“没什么。反正顺路。”
　　苏谅准备试穿袍子，看见袍子上镶边的猞猁毛，突然勃然大怒，“谁让你用猞猁皮镶边了？！！”
　　老板一愣，赔笑道：“冬天穿的袍子，通常都用猞猁毛，狐毛镶边，更加暖和。”

　　苏谅问道，“这猞猁皮是谁送来的？”
　　老板答道：“做皮毛生意的王三。他家的猞猁皮，狐皮，虎皮都是西市中最好的。”
　　苏谅道：“把猞猁皮拆了。明天，我给你送一块人皮来，改用它镶边。”
　　人皮？！！老板吓得一头冷汗，也只能道：“好。”

　　苏谅气呼呼地丢下袍子，准备离去。
　　白姬拦住了苏谅，“苏公子请止步。”
　　苏谅低头，望向白姬，“怎么了？”
　　白姬道：“我想向苏公子买一块布料。”
　　“什么布料？”
　　“那件袍子的布料。”

　　苏谅咧齿一笑，“真是奇事，一向只卖东西的白姬也会向人买东西。”
　　元曜一愣，这苏谅认识白姬么？
　　白姬也笑了，“偶尔，也会买一买东西。”
　　苏谅道：“布料我还有。但是，价格很贵。”
　　白姬笑道：“什么价？说来听听。”
　　苏谅咧齿，眼中露出凶残的光，“一张龙皮。”
　　元曜心中一寒。
　　白姬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掩唇而笑，“哦，一张龙皮么？我还以为，是一条野猫尾巴呢。”
　　苏谅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勃然大怒，“住口！”
　　“哈哈，哈哈哈——”白姬哈哈大笑，怜悯地望着苏谅。
　　苏谅十分愤怒，脸也涨的通红，“臭龙妖，我就是把布料烧了，也不卖给你！”

　　“嘻嘻。”白姬诡笑。
　　“蚨羽居”外，一棵大槐树后，一只花狸猫正探头探脑地张望。

　　因为苏谅不卖布料，元曜另选了一件袍子，白姬、元曜付了银子，离开了蚨羽居，去给离奴买帽子。
　　元曜问道：“白姬，你认识这位波斯王子？”
　　白姬道：“不认识。”
　　“那，他怎么会叫出你的名字，也知道你是非人？”
　　白姬没有回答元曜的问题，只是笑道：“这位‘波斯王子’很有趣。”

　　元曜撇嘴，“他看起来凶巴巴的，哪里有趣了？”
　　白姬掩唇，“正因为凶巴巴的，踩一踩它的尾巴，才非常有趣呀。”
　　元曜奇道，“他有尾巴？”
　　白姬诡笑，“它没有尾巴。”
　　白姬、元曜经过一家毛皮店。一个客人在叫店主，“王三——王三——，我家主人要定五张狐皮，要上好的。”
　　一位虬髯汉子应道：“好。没问题。”
　　白姬听见了，想了想，转身走进了毛皮店。元曜也跟了进去。
　　王三看见白姬，笑着招呼，“快冬天了，这位姑娘买几张毛皮做大衣？我这里有上好的玄狐皮。”

　　毛皮店中充斥着一股腥臊的味道，元曜有些难受。
　　白姬四处扫了一眼，问道：“有没有龙皮？”
　　王三冷汗，笑道：“姑娘开什么玩笑？世上哪来的龙？就算是有龙，剥了龙王的皮，那还不被天雷劈死？！”
　　“没有就好。”白姬道，她从衣袖里摸出两张咒符，放在柜台上，“看在这店里没有龙皮的分上，送给你两张符，贴在大门上，可保平安。”

　　王三一愣，满头雾水，“什么？！”
　　“轩之，我们走。”白姬也不解释，带上元曜走了。
　　元曜回头一看，王三将两张咒符揉成一团，扔了。
　　元曜有些担心，“白姬，王三好像把咒符扔了。”
　　“随他去吧。”白姬不以为意地道。

　　白姬、元曜来到一家帽子铺，恰好看见苏谅也在买帽子。
　　苏谅看见白姬，假装没看见，埋头选他的帽子。
　　白姬也没有理会苏谅，和元曜一起给离奴挑帽子。
　　元曜偷眼向苏谅望去，苏谅买了十几顶帽子，大的，小的，绣花的，纯色的，毛皮的，绸缎的，各种款式，各种风格。苏谅付了银子，让伙计送到他的府上去，就走了。
　　元曜不由得感叹，“这波斯王子还真是喜欢帽子……”
　　伙计笑道：“是啊，苏公子有收集帽子的痴癖，每个月总会来买十几顶帽子。他收集的帽子，比小店里的还多呢。”

　　白姬问道：“从什么时候起，苏公子有收集帽子的癖好了？”
　　伙计道：“三年前。以前，苏公子都不曾来买过帽子。”
　　白姬笑了。
　　面对琳琅满目的帽子，白姬拿不定主意，让元曜给离奴挑一顶。元曜觉得离奴的脑袋也不大，就挑了一顶楼兰风格的银色小毡帽。付了银子之后，白姬、元曜离开了。
　　缥缈阁，大厅中。
　　黑猫坐在货架上，对着一面铜镜，它的头上扣着一顶银色毡帽，帽子上的流苏随风飞舞。

　　黑猫戴上白帽子，看上去有些怪异和滑稽。
　　黑猫抖了抖胡子，道：“好丑……”
　　元曜有些心虚，道：“不丑，不丑，离奴老弟戴上这顶小毡帽，看上去也很英俊。”
　　黑猫发怒，“爷当然英俊！爷是说这顶帽子好丑！！书呆子的眼光真差！！”

　　黑猫发怒，“爷当然英俊！爷是说这顶帽子好丑！！书呆子的眼光真差！！”
　　元曜不敢反驳，呐呐道：“离奴老弟不满意这顶帽子，自己再去买一顶好了。”
　　黑猫道：“算了。这帽子也不是爷戴，爷是打算送给一位朋友做礼物的。爷戴不合适，它戴着说不定很合适。”

　　“离奴老弟还有朋友？”元曜惊奇。从来到缥缈阁到现在，他从没看见有什么朋友来拜访离奴。离奴唯一的亲人，就是玳瑁了。但是玳瑁难得来一次缥缈阁，而且它即使来了，它们也会吵架。
　　离奴生气：“爷看着像是人缘差到没朋友的人么？！”
　　元曜很想点头说“像”，但是忍住了，改口问道：“离奴老弟的朋友姓甚名谁？住在哪里？怎么从来不见它来缥缈阁玩？”

　　离奴眼神一黯，道，“它叫阿黍，是爷小时候的玩伴。阿黍是一只玉面狸猫，它家住在爷家隔壁。不过，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自从它家搬走后，爷就再也没见过它了，也不知道它现在在哪里。”
　　元曜道：“原来是记忆中的朋友……离奴老弟，你这不还是没朋友么？”

　　“你才没朋友！死书呆子！讨厌！！”黑猫挠了小书生一爪子，跑了。
　　掌灯时分，白姬整理货架，让元曜去二楼仓库中取香料和古董。元曜刚走到仓库边，见离奴闪入了仓库旁的杂物间。
　　元曜很好奇，走到杂物间外，探头望进去。
　　橘色的烛火下，杂物间中的空地上，离奴正将银色毡帽放入一个大箱子中。
　　离奴侧头，看见元曜，道：“书呆子，你来的正好。这个箱子装满了，你替爷把它放上去。”

　　离奴眼神一黯，“这些帽子是打算送给阿黍的。”
　　元曜道：“就是你哪位记忆中的朋友？”

　　离奴点头，心有所感，开始向元曜述说阿黍的事情。
　　阿黍是离奴的童年玩伴，它家住在离奴家的隔壁，它们常常在一起玩。阿黍是一只玉面狸猫，善化百形。它特别喜欢帽子，它戴上不同的帽子，幻化成为不同的人，惟妙惟肖。离奴总会被逗乐，哈哈大笑。因为阿黍，离奴的童年充满了快乐。
　　然而，好景不长，阿黍的父亲被仇人追杀，一家人只能逃亡。阿黍离开得非常匆忙，甚至都来不及和离奴道别。
　　这一分别，就是千年，漫长的岁月，茫茫的人海，离奴和阿黍再也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它的消息。
　　离奴遗憾地道，“当年，阿黍离开的那一天，恰好是它的生日，我给它准备了一顶漂亮的帽子，但却没有来得及送给它。”

　　在漫长的岁月中，离奴偶尔也会想起阿黍，想起童年的快乐时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离奴养成了收集帽子的习惯，一年买一两顶，不知不觉，它买的帽子也藏了几十个大箱子了。
　　离奴笑了笑，道，“将来，哪一天遇见阿黍了，我就把这些帽子都送给它。它一定会很高兴。”
　　元曜望着离奴的笑容，也笑了。原来，离奴也不是一直都那么凶恶毒舌，蛮不讲理，他也有他温柔善良的一面，也有真挚的友情，温暖的回忆，美好的愿望。
　　元曜道：“离奴老弟，你为什么不让白姬替你实现再见到阿黍的愿望。”
　　离奴跑到杂物间门口，探头张望，确定白姬不在之后，对元曜挥舞拳头：“书呆子，你要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主人或者别人，爷就吃了你！！”
　　“为什么？”元曜不解，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为什么需要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