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科学遇上宗教 科学家也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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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藏精神领袖达赖喇嘛在过去数十年来，一直鼓励西方科学界对东方宗教禅修对大脑的影响，进行科学实验。(美联社)

　威斯康辛大学的实验发现，八名长期禅修者在禅修状态下大脑伽玛波活动剧烈，有人甚至高达130赫玆(右表)。左表为10名受测的学生。(Richard Davidison提供)

现代西方科学能够利用存在2500年的东方佛教来检视人类的心智活动吗？在六○年代以前，特别是神经科学界，不相信不经科学仪器就能探知人的心识活动；不过到了21世纪，先进的科学仪器发明，协助科学家们以图像与数据来证明人类大脑的神秘领域。这其中最受到欢迎、同时也最受到争议的，便是宗教的禅修对人类大脑的影响，使得过去五年来，宗教与科学的辩证愈演愈烈。
宗教与科学辩证 始于达赖喇嘛

这场当科学遇上宗教的辩证溯源于1987年，美国「心灵与生命协会」 (Mind and Life Insti-tute) 在印度西藏流亡政府所在地的达兰沙拉，主办一场小型会议，邀请一群西方的科学家，与西藏的宗教领袖达赖喇嘛进行一场宗教与科学的非正式对话。达赖喇嘛对西方科学家解释禅修的方法与内涵，并鼓励以科学方法找出东方禅修的科学证据，在这次对话后，西方科学界对禅修研究的兴趣提高。这场小型对话初步的结果，短期内竟有六本书籍出版，纷纷描绘科学家与达赖喇嘛的对话；另一个更大的影响是，从该次对谈中，激起了西方科学家，包括神经科学、心理学界、放射线科学等界，开始试图找出宗教禅修结果的科学证据，透过对禅修者的实验与研究，探索人类身体中最难以理解与探测的神秘地带──大脑。

若纯以静坐而言，早在1960年代西方社会就对东方的禅坐感兴趣，除一般民众着迷外，其他宗教如基督教、天主教等也将禅坐运用到宗教修行中。禅坐不仅是佛教徒修行的基本功课，过去一千年来，基督徒、天主教徒、印度教徒等的修行中均有禅修的练习。

1960年代，在麻州中部坤堡谷 (Quaboag Val-ley) 的小镇上，一名约瑟夫天主教修道院 (St. Joseph's Abbey) 的神父奇汀(Thomas Keating) 注意到东方宗教中一种奇特的身心练习，特别吸引年轻的天主教徒，作为天主教特拉普会教派的僧侣，静坐是一种非常自然的运动，但对教徒却很陌生。于是他几乎开启先例，在修道院开设一个东方的禅修练习课，1962年邀请日本禅修大师铃木大拙到修道院带领灵修静坐课，将这个简单却极具威力的心灵修行技巧，提供给天主教徒。教徒们每天禅坐两次，每次20分钟，他们集中意识祈祷，闭眼观想上帝的影像。此外，另一名神父 William Meninger在1974年发现一本有关14世纪的冥想禅坐导引的旧书《未知的迷云》 (The Cloud of Unknow-ing)，这两名神父后来以着书、演讲、举办灵修活动等方式，吸引了数万名天主教徒参与静坐，并将静坐视为与上帝建立连结的方法。

禅修与静坐虽然都是打坐，英文均以「medi-tation」来解释，实际上二者仍有极大的差异，禅修偏向宗教色彩，而静坐则是一种时尚与养身调息的运动。与禅坐型态类似的静坐在西方社会盛行后，许多民众以非宗教的角度来看待静坐，并实际在生活中实践，因此造就出许许多多基督徒、天主教徒、犹太人到佛教灵修中心或庙宇静坐，而周日则上自己的教堂祈祷。静坐吸引了美国两千万人口，不过其中最大宗的人口是没有宗教目的，他们不必心中有佛或上帝，也不必了解何谓止观，更不需成为美国新时代运动的一分子，他们的目的是以不流汗以及无痛的方式，来治疗身体的宿疾与减压。
也因此，许多脑筋动得快的人，开设静坐中心，成立静坐班，一些初学者甚至开始出书教导如何静坐。由于静坐的盛行，提供了不少民众减压与静心的管道，并认为有助健康，医学界首先开始拥抱东方的静坐技巧，开始对静坐进行实验与研究，发现静坐可以增强人的免疫能力、降低血压、治疗糖尿病、减低慢性病如心脏病、关节炎与爱滋病的病痛，甚至有许多人现身说法，表示因为静坐练习，使癌症不药而愈。

从静坐到禅修 影响大脑活动

科学家也赞同静坐有益身体健康，但对于静坐影响大脑到底有多深远，则偏向以仪器来测验。然而，碍于医学仪器不足，过去虽然希望大脑的脑波与活动情况可用影像的方式呈现，却一直无法做出更精确的实验。自从核磁共振造影技术 (MRI) 发明后，让人的脑波活动图像化的理想得以实现，因此各大学研究室、医学机构等以静坐为研究对象，进行深入研究。

其中在1997年宾州大学的神经学家纽柏 (Andrew Newberg) 召集一群佛教的禅修者进行脑波的扫描，并注射显影剂让脑波活动的图像更清楚，为大脑左前叶颞颅在禅坐时呈现活跃的说法，找到初步证据。其他大学也纷纷提出类似的证据，多是发现禅坐时头颅顶 (pari-etallobe) 及其左前方区域的脑波振荡变强；而这个区域则是主宰人的情绪、快乐、正面思考的区域。

医学界也在绞尽脑汁，如何让忧郁症患者在这一部分的脑波增加，以治疗忧郁症。当医学界发现，不必动手术，只需在一个安静角落静坐就可以达到这个效果时，一些医护人员开始对东方的静坐看法改观，并鼓励患者练习静坐。

不过也有一部分科学家认为，既然静坐会影响大脑的活动，那么对宗教非常投入的人，是因为灵性的修行激发了这个大脑位置的活动，才使得人们相信上帝或佛陀的存在；甚至一些否定宗教信仰的科学家认为，是人的大脑创造了上帝，而非上帝创造人类；另外也有一些精神科医师开始研究，哪些药物可些药物可以让患者产生与宗教灵性相同的神秘经验，试图推翻所谓耶稣与上帝对话、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开悟、摩西与穆罕默德能够听到几百里外山顶的声音等在宗教界深信不疑的说法，认为一切都只是一种脑神经活动时产生的幻觉。
不过认同宗教禅坐对脑部有正面影响的科学家，认为大脑就像人身体的其他部位或器官一样，在深沉的禅坐下也会产生微妙的变化，因此认同透过宗教的禅修练习，个人会产生仁爱与慈悲的力量，而非关该宗教是属于东方或西方。

科学与宗教 走向和解

当六○与七○年代时，科学家初次对禅修者进行实验时，基本上是证实禅修者可以非常专注，在禅坐状态中，即使身边有嘈杂的声音或其他状况，也不会影响他们的专注力。特别是佛教修行者，可将周遭的嘈杂作为禅修的所缘，连续听这些嘈杂的声音好几个小时。

直到2000年，达赖喇嘛在印度达兰莎拉再次与受西方科学与医学训练的心理学家、神经学家、生物学家等会面，其后「心灵与生命协会」(Mind and Life Institute) 并与一些机构合作，让一些佛教僧侣禅修者，接受最先进的造影医学科技测试，观察僧侣在禅坐时脑部的反应，2000年并在麻省理工学院召开一场名为「检视心灵」的会议，讨论在心识运作方面，佛教与生物行为科学界的经验交换，并讨论佛教禅修与大脑的关系，真正开启科学与宗教合作的大门。

实际上，过去达赖喇嘛参加过类似的学术会议不下10次，西方科学与东方灵性宗教活动间过去壁垒分明的领域，在达赖喇嘛的努力下，渐渐使二者产生联系与合作，达赖喇嘛的目的是希望科学与宗教在为人类服务的同一个目标下，能够增加互动与合作。例如科学界认为人的心智活动是受到外在影响，周遭环境等；但是佛教认为心智活动从自己内心产生，禅修者认为可以心智来控制个人的身体活动。类似这些争议，科学家都有兴趣以科学仪器与实验来探测禅修者脑内的秘密。

禅坐在近几年则引起神经科学界的兴趣，将禅坐的研究带向更艰深的领域里，以最先进的医学仪器实验，证明了人类大脑的情绪反映，可以透过宗教的禅坐来塑造；其中以在美国威斯康辛大学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心理学家戴维森(Richard Davidson)所领导的一组专家最受瞩目。

戴维森过去也对一家生化科技公司的25名员工进行测试，发现他们在上过一堂静坐课后，显示脑左前叶区的神经活动有增加的现象。于是他在2003年，针对八名佛教僧侣的脑波，做出有关长期禅修对大脑活动影响的脑神经科学报告，在去年11月，于美国著名的权威科学刊物《美国科学院院刊》 (PNAS) 上，发表实验结果的论文《长期禅修者于心智训练时同步自发性脑波的高度活动》(Long-erm meditators self-induce high-amplitude gammasynchrony dur-ing mental practice)，此篇论文发表后，引起许多主流媒体的兴趣与报道，同时也最引起部分神经科学界争议。
戴维森所做的实验，是比较长期禅修的僧侣与从未有禅修经验者的脑波差异。过去科学界也有过多次对禅修者脑波的测验，但并没有针对佛教僧侣的脑波特别做研究，原因是科学家始终对宗教抱持怀疑态度；而此次的实验结果，打开了佛教僧侣的大脑之谜，让科学家不得不相信，在宗教背景薰陶下的禅修者，他们的大脑中充满平静、快乐、和谐并且有组织，并随时随地都可以进入一般人只有在深度睡眠时才有的入定状态。

神经科学揭发僧侣大脑的秘密

戴维森发表的论文中提到，此次接受测验的有两组人，一组是八名佛教僧侣，年龄在29至64岁间，他们分别有15至40年的禅修训练，并都是接受藏传佛教传承的训练，这些僧侣了解禅修是一个自我心理认知的过程，但并不知道这些过程对大脑活动的影响；另一组受测者为10名从未有禅修经验的学生，年龄在19到22岁间，他们身体健康并表示对禅修有兴趣。

为让学生了解禅修，在测验前为他们进行一星期的禅修课，让他们了解禅修的内涵，每天训练一小时。而此项实验因为是要探测佛教僧侣的脑波反应，因此在两天的脑波测验时，要求双方进行三种不同的禅修法与冥想对象：无条件的仁爱与慈悲心的禅修、注意力的止观禅修、以及无特定对象与目的的禅修法，记录下这两组人在不同禅修状态时的脑波反应。论文中只记录了无条件的仁爱与慈悲心禅修法(unconditional loving-kindness and compassion) 的结果，因为在此种禅修状态时，大脑伽玛波 (gamma) 的振荡最激烈。

该实验的记录方式分为两种，一是在禅坐者头上布满电极感应装置，探测禅坐时大脑各区域的反应；二是以核磁共振扫描 (MRI) 来找出脑波的反应。结果科学家们惊奇地发现，佛教僧侣组所测试到的大脑α波和伽玛波活动十分显著，其中又以伽玛波的振荡尤其强烈。因为人脑的伽玛波是由脑部额叶和顶叶联合皮质区的活动引起的，而这些区域是主宰人类情绪以及快乐相关的区域，伽玛波振荡愈活跃，表示人的情绪愈正面。

根据科学研究，在正常状态下，人脑的伽玛波维持在25至40赫玆间，而人在进入深度睡眠状态时，伽玛波的活动会比较活跃，约可达到30赫玆以上，但那是脑部思考停止时的结果而这个实验结果，发现受测试的佛教僧侣在禅坐时，特别是在升起无条件的仁爱与慈悲心的禅坐方法时，伽玛波活动强烈，高达80赫兹以上，最高者甚至达130赫兹。
怀疑论者关起沟通大门

这份论文的发表，成了许多研究禅修影响脑神经领域的重要参考。然而，科学界遇到宗教问题，戴维森的论调受到许多科学界与医学界的认同，不过也有少部分笃信更精确科学的神经科学家，持怀疑态度。

就在达赖喇嘛应邀即将在今年11月12日起在华盛顿特区举行的的神经科学协会 (Society for Neuroscience) 的年会上，预定以「检视心灵2005：静坐禅修在科学与临床医学上的应用」(Investigating the Mind 2005： The Science and Clinical Applications of Meditation) 为题进行演讲前，五百多名神经科学家出面联名反对这场演讲，强调应该让宗教的归宗教，科学的归科学，认为让一名杰出的宗教精神领袖出现在科学研讨场合很不恰当。

这一群神经科学家认为，达赖喇嘛强调人可以将自己的心智从身体中分离出来，传递给另一人的说法 (也就是达赖喇嘛所说的对所有人的慈悲心可藉由禅坐来达到目的)，根本缺乏科学根据。反对者认为，科学家谈的是细胞与分子，达赖喇嘛则是谈心灵，如果鹵莽的把神经科学与灵修挂钩，会影响科学的思考角度，对神经科学有不正确的误导。反对者另外也指出戴维森的实验中，有许多无法证实的部份，担心他所强调的禅修会危及科学的客观与严谨性。

对于这些反对的声浪，戴维森在专访中表示，神经科学协会的会员在全球有3万7000人，这次反对的人只是其中极少数人，他们有权利表达个人看法，但反对的理由若只是因为这个实验所提出的证据无法令他们满意而反对，则有失客观。戴维森说：「科学家与神经科学界应该以更开放的态度去接纳，而不是关起大门将这些讨论拒于门外。」

至于反对者认为禅修可以训练及升起慈悲心的说法缺乏证据，戴维森则强调，这个实验不是宗教论文报告，他自己本身也非佛教徒，他的目的只是作为一个科学家的责任，去做对人类有益处的实验，「既然静坐在很多实验中都被提到对身体健康有益，因此在脑神经的领域中，也应该对静坐的功能做更清楚的研究。」

这个实验的结论表示，人类良善本质如慈悲心与利他主义的观想，可以透过心志训练，也就是禅修的方法加以改进。

静坐法五花八门 难免出现误导

由于目前全球各地从事静坐者所采用的方式五花八门，甚至有许多人强调静坐过程中的神秘经验，因此杯葛此次达赖喇嘛演嘛演讲的神经科学家表示，一般人往往为佛教打坐冥想的说法迷惑，却以为有科学根据。
不过参与戴维森禅坐对大脑影向实验的西藏僧侣之一明珠多杰仁波切(Yongey Mingyur Rinpoche) 表示，西方社会对静坐相当热中，使得市场对静坐的知识与技能有急切的渴求，因此许多有关静坐的书籍问世，「这是一个好现象，让更多人可以接触静坐，再从静坐进入禅修的境界。不过这些书籍的缺点也不少，因为许多写书的人，对于禅修的内涵认识不深，有些人是跟着禅坐老师学习短暂时间，便写书教人如何禅修，此种误导的危险最大，造成许多人对静坐有误解。」

今年29岁的明珠多杰仁波切从五岁起开始学习禅坐，他表示，僧侣静坐的最终目的是追求开悟，但一般大众对所谓的「开悟」(Enlight-enment) 不免有误解，认为开悟是可以达到所谓神通的境界，可以看见现象界看不到的事物与现象，让许多人对静坐抱持神秘的看法，甚至有人追求静坐中被强调的迷幻与神幻境界。他说：「藏传佛教对开悟的解释，其实只是一个明心见性的过程，了解自己的心智如何运作，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是一个简单的目的，却被许多人误解。」

他指出一个有趣的例子说，一些媒体记者对达赖喇嘛是否具有神通相当好奇，注意到达赖喇嘛在演讲时经常会用手去抓脸，于是问达赖达喇嘛这个抓脸的动作是不是在进行某种神通。而达赖喇嘛笑笑说，抓脸的动作是因为罹患牛皮癣引起的搔痒，若他有超能力，早就将困扰多年的牛皮癣给治好了，便不必常常在脸上抓痒。

至于戴维森实验中要两组人进行无条件仁爱与慈悲心的禅坐，明珠多杰仁波切说：「此种禅修法是西藏僧侣最基本的修行方式。西藏僧侣认为一个人的情绪可规范、控制与创造，其中最重要的方式是禅修，对其他人升起慈悲心，愿意为人们无条件的服务。」不过他强调，目前静坐在西方世界很受欢迎，但静坐与以宗教为目的禅修是不同的，不过只要是长期的静坐者，最后都会归宗到升起慈悲心与无条件的仁爱之心的必然结果。

经常在全球各地教授禅修的明珠多杰仁波切说，「科学家认同静坐有益健康，可以治疗一些慢性病，但多半不相信禅修对脑部的贡献，也不容易相信佛教心灵的禅修，主要是因为科学家找不出证据来证明宗教的禅修可以在大脑的功能上起作用。

因此参与此次实验的西藏僧侣只是贡献出个人长期的禅坐技巧，让科学家以先进的电子仪器取样他们的脑波变化而已。而静坐是一般人都可以从事的，无论有无宗教目的，至少对个人的健康与生活都有好处。」

从过去至今，原本不问俗事的各种宗教团体，为了让一般大众认识宗教的内涵，以及宗教修行方法，已走向愈来愈开放的态度与实际行动，对只强调科学证据的科学界敞开大门，愿意接受各式各样的实验与研究，希望将宗教修行方法以简单的方式介绍给一般大众。过去 30年来，科学界从否定、怀疑、到愿意着手研究并肯定部分研究结果，从这个进程来看，在可预见的未来，科学与宗教间的鸿沟将愈来愈近。


本报记者／刘馨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