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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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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麒麟传by天涯 小汗

4158

33

2006-11-01 11:36:00

  引子
  山下,饲养员老王正悠闲地抽着旱烟。
  山上,几十匹军马也安静地吃着青草。
  
  远处马场的方向升起一缕炊烟。回头望去,日头已经落在山间。余辉洒在大地上,山坡上的那几十匹军马仿佛行走在云里。想起自己的婆娘已经为自己做好了黄颤颤的香椿炒鸡蛋还有那壶烫烫的烧酒,老王兴奋地嘟囔了一声,娘咧。把烟袋放在鞋底磕了磕,拿起胸前的哨子,哨声在山里回响不断。
  看着马群一点点向山下移动,老王心里美滋滋地。这些军马个个膘肥体壮、溜光水滑,还不是我饲养员老王的功劳。到底是军马,通着人性呢。不用人放不用狗撵,只要一声哨子就自己回圈了。这哪里是在放马,根本就是在坐着享清福,想当年的弼马温也不过如此吧。老王又开始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了,那每天都数过无数遍的三十三匹军马。
  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咦?老王揉了揉眼,再数一次,还是三十四匹。邪了门了,等马匹走到自己的身边,老王又一遍一个一个仔细地数着,三十三匹。老王只好干笑了一声,老了,眼睛竟开始花了。
  回到家里,吃着香椿炒鸡蛋喝着烧酒,老王很快就把这件事淡忘了。第二天老王依然把马群领到到山上,自己坐在山下等着日头落山。到了傍晚老王也一样去唤马群回马场。看着马群慢慢走下来,这一次老王拿出特意准备好的花镜举在眼前二、三寸的地方,眯着眼数着马。还是三十四,数了几遍都是三十四匹,可是等马群到了眼前又变成了三十三匹。结果这一路上老王都闷着头不说话。
  第三天,老王把马群送上了山,便回到家把虎子领了出来。虎子是只成年的狼狗,因为马场总闹黄鼠狼,所以老王从部队里领了这只纯种黑背,在马房除了这三十几匹军马。老王俩口子就把虎子当成亲儿子一样,而虎子也对主人衷心耿耿,从来没有让老王失望过。
  老王和虎子躲在一个山丘下,老王远远望着马群,虎子趴在他旁边吐着大舌头。还是三十三匹马,老王盯的眼睛都酸了,马群还是没有什么变化,真是盯着的花不开呀。当日头正照在老王的头顶时,老王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老王被身边的骚动弄醒了。是虎子!虎子全身僵硬、尾巴匝匝着,眼睛直直地盯着远处山坡上的马群。果然是有古怪,老王一下子精神起来。他轻轻抚了抚虎子背上竖起的毛。
  虎子。上!
  虎子全身一震,一跃而起。站在山丘上,虎子冲着山里狂吠。那叫声响彻山谷,瞬间惊动了马群。就在马群惊乱起来的时候,虎子好像箭一般地冲进了马群。
  突然一阵邪风吹过,沙进了眼,老王连忙用衣服蒙住了头。好一阵风才停了下来,老王从山丘下探出了头。马群在山上来回走着,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虎子呢?老王三步并二步地跑上山,好不容易才稳住马群。他看见虎子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对着主人不断地哀叫,虎子的后腿断了。
  没把事情弄明白,还把虎子弄伤了。老王在自己的屋里地上放了一床被,把虎子放在上面。看着虎子无辜的眼神,老王心里酸酸地,老婆也数落着老王。从那天起,老王开始带着猎枪一起和马群上山了。可也是从那天起马群再也没有了变化。几个月过去后,虎子的腿伤渐渐好了。但走起来还是一瘸一瘸的,而且它再也不靠近马群,看着马群的眼神也总是怪怪的。过了几个月老王也就忘了这件事,因为每一年最重要的时候到了——配马。
  每一次部队上派来的同志还有儿子马(种马)到马场,老王都是最高兴的。他总是让老婆给同志们做最拿手的小鸡炖蘑菇,自己给种马切最好的草料。拍拍种马的背,结实,纯蒙古种的。想想自己马场里那十几匹母马要是都带上崽子到时候可够老婆子和我累的,不过把新马送到部队时那才叫荣耀,十几年了,从老王手里都已经送走了几十匹好马了。
  前几天事情特别顺利,可就在同志们都开始收拾行李的时候出事了。老王最爱的那匹叫红光的马把配种的儿子马给咬了。把红光放在最后一天也是老王的主意,红光是一匹纯种的蒙古马,纯红色的毛,四个蹄子又大又沉,足足比其它马高出半头,跑起来就像一道红光。老王的养马场今年就靠它出菜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儿子马的鬃毛被咬得七零八乱,老王就心疼,他摸着红光的脸数落着,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可是怎么说,这红光就是不让儿子马近身。部队里来的同志是兽医,他看了半天后告诉老王,红光已经有孕了。
  啊!不可能呀。这马场除了母马就是骟马,没有一匹儿子马。再说这马带崽子了我老王怎么能看不出来呢?老王一下子想到了几个月前的事,他把这事跟兽医说了,兽医说会不会是从山上跑下来的野马。老王肯定地说,不可能。我的眼睛跑过的马不下几千匹,不可能连野马都看不出来。老王越想越怕,部队本来就有规定,马场的纯种马不可以带杂种驹。可是打了吧,兽医说已经几个月早就成形了,恐怕……老王最后紧紧咬了咬牙,就打了吧。
  兽医临走时给老王留下一包药,叫老王按计量给红光吃了。老王看着手里的药犹豫好些天,最后把它化在碗里,拿在手里颤颤地。娘的,活了几十年哪造过这样的孽呀,谁肚子里的不是一条命呀。红光丝毫不知道,几口喝下去,还是和以往一样舔着主人的脸和主人亲热。老王的泪不知不觉就下来了。
  那天夜里,狂风大作。把老王屋门吹的吱呀做响,老王的老婆从床上爬起来扯了扯身边的老王。
  听是什么声响?
  是马叫,出事了!老王抓过衣服就跑出门。
  刚出门,虎子就跟了上来。虎子一步一步紧紧跟着老王,背上的毛直直竖着。嘴里呜鸣地哼着。果然马棚里的马都已经乱了,每匹马都躁动不安。红光更是满地打转,脸上满是泪水。红光要早产了,老王开始后悔不该给它吃那药。风更大了,似乎要把整个马棚掀起。马儿们越来越躁动。虎子冲着红光的马棚狂热吠不停,大块大块的血从红光腹部流下来,老王早就傻了。咔嚓一个闪电在山谷间炸响,红光的抬起后腿把马棚踢倒,马群惊了。
  第二天,部队里整整派来一个连才找到在山上寻找失踪的十几匹马。等其它人回到马场时,老王还像傻了似的跪在红光的尸体前,红光难产死了。可是就在人们去搬红光的尸体时,才发现红光腹下的那块血团在蠕动,那马驹活着。老王上前一把就将它抱了起来,这马驹是那一年马场唯一的马驹,不知为什么剩下的母马没有一个带上崽的。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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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01 11:37:00

  一
  1951年10月,我背着厚重的行李卷从延边支队来到了二杠马场。
  到了马场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老王叔接过了我手中的行李包,一把就将我扯到了屋子里,没想到老人家一把年纪力气还这么大。大妈早就给我做好了高梁米饭,煮老苞米,地瓜粥还有一大盘葱花炒鸡蛋。我实在饿不过,一屁股坐在炕上大吃了起来。老王叔从腰里拿出烟袋锅蹲在我对面吧嗒了起来,大妈坐在床沿笑呵呵地看着。这时我想起指导员在我走前跟我的说的话。
  “你到了马场,可不是光为养伤的。整个马场就老王叔和他老伴俩个人打理,你去了可要多多发挥我们人民解放军的力量,这就算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
  指导员就是会说话,让我来给别人家当儿子还说得出大道理,真是。老王叔眼看着我把嘴里最后一口地瓜粥咽了下去,笑呵呵地对我说,小杜同志,你只要不嫌弃我们老两口,就放心在这里养病吧。对了,现在朝鲜战场那边怎么样?老美已经被咱们打回家了吧?
  我一抿嘴就站到了坑沿上,左手卡腰,右手学着指导员的样子一挥。在我们党中央毛主席的领导下,在我们彭总司令的指挥下,我们已经将敌人赶回了三八线,打倒美帝国主义已经是指日可待。说完,我把挥出去的右手握紧拳往回收,到胸前用力地一顿。结果这下牵动了肋下的伤口,疼得我直咧嘴。
  说来真窝囊,还没有过鸭绿江就被身后同志手里的步枪走火打中了。结果没上战场先挂了彩,我赖在部队医院里不走,说死不回家,因为家里还等着我的立功喜报呢,就这样回家也太窝囊了。没办法,指导员就把我送到了这个长白山脚下的马场里。一来让我养伤,二来也算是完成组织上交给我的特别任务。一想到这我又有一点灰溜溜的,我巴不得自己马上养好伤能够马上回部队。老王两口子显然不知道这事,见我来了,他们不知道有多热情,吃完了饭就忙着给我整理着房间。我闲着没事,就跑到了屋子外面溜达。
  我刚走出门,一个大家伙就凑过来对我一阵猛闻。我吓得一激灵,不敢动一下。这狗有半人多高,身上的毛油黑正亮,见人也不叫,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农村里普通的笨狗。我隔着屋子喊,老王叔,这狗咬人不。老王叔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不用怕,部队的狗灵着咧,就是腿也有点瘸了,叫虎子。果然大狗围着我裤角闻了闻,就用头来拱我的腿,大尾巴摇呀摇的。我拍了拍它的头叫了声虎子,虎子就跟着我走了起来。狗的后腿有一条是瘸的,走路时差不多是半拖着的,不过走起路还是很稳当的。虎子似乎挺喜欢我的,我一边走一边把手里的苞米掰下几粒放在虎子嘴里,虎子一边吧唧一边愉快地哼哼着。等到我来到后院,虎子却停下了脚步,直直地站定看着我。我叫了它一声,它还是站在哪里,又冲我叫了两声就转身回去前院。
  我一个人走进了后院,这后院整个就是一个大马圈,一匹匹健壮的军马老实地站在圈里,我的到来丝毫没有让它们惊讶。我从地上捡了些切好的草料,马儿温顺地在我手上舔着。这时老王叔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咋样,这可都是我侍候出来的。真棒!我拍了拍身边马匹的脖子,按了按马腰。胸窄屁股宽,四个蹄子又大又有力,真是好马呀。我们部队就得用这样的好马才能打胜仗。老王叔见我懂马,乐得都露出后槽牙。娃呀,倒真是咱解放军,见识不少呀。我笑着告诉老王叔,父亲小时候给地主家放过马,这些都是父亲教给我的。老王叔放下手里的烟袋,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子,不赖!明天带你去山上见识见识。
  晚上躺在炕上,行军被已经被大妈重新掸过了,又软又暖和里面有着说不清的味道。很舒服,有一点像妈妈的怀抱。融壁老王叔的呼噜一声大一声小,这让我想起我们班的大李子。那个家伙的呼噜才叫厉害,有一次硬是让别的班的同志以为是美国敌机空袭。我在被窝里笑了一声,可是转念又有些伤感。别的战友现在也许正拿着枪杆子坚守着阵地,而我却躺在这里抱着枕头舒舒服服地睡大觉,越想越不是滋味。我猛地转了个身,把头正冲着窗户。就在这时我突然看见窗户外面直挺挺地亮着两个红灯泡,隔着窗纸还乎闪乎闪,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猛地想起父亲说过的山上的野狼和老虎的眼睛在夜里就会发出这种邪光,难不成是什么野兽跑进了院子吧。妈呀大叫了一声我就从床上跳了起来。那对眼珠马上一闪就没了,老王叔在他的屋子里迷迷糊糊地喊了我一声,娃,咋地了?我连忙说外面好像有东西。老王叔嘟囔了一声从炕上爬起来,披上外衣走出屋。我听见他对着院子里喊着,你个死兔崽子,知道回来啦。咱家里来了客人,你少给我添乱……经过了刚才的一吓,我突然感觉十分的疲惫,僵僵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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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01 11:38:00


  朦胧间,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嘴边喘着粗气,那股湿湿的热气直冲我的鼻子。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一张大嘴在我鼻子前转悠。好家伙!我扑腾一下坐了起来,虎子就像没事似的继续亲热地拱着我的枕头。原来天早就大亮了,老王叔正抽着烟袋蹲在对面的板凳子上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有点不好意思。还人民子弟兵呢,到了人家老乡家里就知道一惊一咋的。我在心里数落着自己,老王叔倒是没有一点别的意思,一边看我穿衣服一边问我。
  娃,多大啦。
  十七,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家是哪的呀?
  辽宁铁岭的。
  哦,有媳妇没?
  我的脸更红了。在炕上穿好裤子,把行军腰带在衣服外面使劲一拽。
  不打倒美帝国主义,我誓不结婚。走!老王叔,我陪你放马去。
  不急,不急,咋也得先吃饭呀。
  早饭依然是地瓜粥、老玉米。我学着老王叔的样子,拿起一根大葱在酱碗里一蘸放在嘴里。妈呀,辣的得我直咧嘴。老王叔呵呵直笑,大妈连忙又给我添了碗粥,辣吧?我不服软地说,还行,我们家那边的大葱那才叫辣呢,我把自己吐出来的葱头随手丢给坐在地上的虎子,虎子闻了闻,使劲地打了个嚏喷就走开了。
  吃完饭,老王叔带着我走出院子。我跟在老王叔后面,看着他背着手拿着烟袋锅子悠闲地走着。我问,老王叔你咋不赶马呢?老王叔回头说,娃,俺让你见识见识。
  他拿起胸前的哨子,一声哨响,山间响彻。只见山脚下的院子里马匹们撞开马棚的门,顺着山路一溜小跑,不一会就跑到了对面山头。老王叔用烟袋锅碰了碰早就傻在旁边的我,咋样?我就只剩咧嘴笑的份了。
  老王叔蹲在那点着了烟袋。娃呀,咱们这地儿灵着呢。你看看,两山夹一杠,代代出皇上。虽然咱这没出一个皇上,但这的确是一块宝地呀。种啥长啥,养啥活啥。你看看对面那两座山像啥?
  我看了半天摇了摇头。
  老王叔用烟袋指着对面,你看那座小山像不像只狼,那座大点的山像不像匹马,我告诉你那个叫麒麟。我爷爷曾经给我讲过,那是长白山里的白狼与麒麟打架呢。白狼与麒麟打了七天七夜没分出胜负,最后两个都化成了山。不过这只是一个传说,长白山关于这两座山还有不少老话呢。
  秋天的清晨山上还飘着薄雾,脚上的鞋也被露水打湿了。在山上站得久了,现在也已经有了凉意。我把风际扣系好了,看着对面的马儿们在山头上嬉戏吃草。那里好像不是人间,那些都是天马。它们在云中飞腾,它们在天上奔腾。我问老王叔。
  咱们马场一共多少匹马。
  三十三,不,现在只有三十二匹啦。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老王叔,昨天晚上的是啥东西?
  唉,别提了,你以后就知道了。
  哦。我也没有再问,老王叔说他有些累了,就转身下山了。这时日头慢慢爬了上来,草丛里的露水很快就不见了,到处是不知名的虫子在鸣叫,我在一棵松树下捡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草里清新的味道,让我有些陶醉。我随手拔了根草,把草茎咬在嘴里,苦涩却还带着一股清香,靠着松树我又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当我从梦中醒来时,日头已经落在两山之间,山谷如同着了火般通红通红的。是老王叔的哨声把我唤醒的,我一边下山一边看着对面小跑着的马群,我都跟马场里的军马一样了,听着老王叔的哨子下山。
  老王叔正在山下等着我,见我下来笑呵呵地往我手里塞了两个山梨蛋子。中午上山看你睡得正好,没好叫你,饿不?他为我拍着后背的土,老王叔的手又大又硬,拍着背上生疼。却让我感到很舒服,那手有点像班长的手,也像父亲的手。我点了点头,大嚼着那半生不熟的青梨。
  没想到晚饭竟然还是老三样,蒸苞米、地瓜粥,还有大葱与大酱,只是在我面前有一小碗鸡蛋糕。到这时我才发现老王叔和大妈身上的衣服都是又破又旧,那身夹袄早就分不出颜色。我问老王叔,老王叔你这年年养马,部队不是有补助吗?老王叔笑笑不说话,大妈接过话来,小杜同志你是不知道呀,部队每个月是给我们老两口三毛五分钱补助,可这个倔老头子一直不肯要,说是生不拿公家一分钱。不过给了钱也没地方花,这马场什么都有呢。大妈虽然话里埋怨着,可是看脸上却笑呵呵地没有一点埋怨的意思。老王叔听着大妈的话也只是拿着饭碗嘿嘿笑。我又问老王叔,来你们家两天了,咋不见你孩子呢?老王叔连忙从怀里拿出一个红本本,是毛主席的《论人民民主专政》。翻开第一页贴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小伙子浓眼大眼,穿着军装十分精神。哟,老王叔这是你儿子呀,真精神。老王叔十分得意,咋样,他小名就叫虎子,照这像时跟你一样十八。这时大妈放下筷子拿起身上的围裙抹起了眼角,我知道自己不应该问了。
  老王叔开始数落大妈,你咋又哭了?一说儿子就哭,咱儿子牺牲那是光荣,要不是我六十多岁不让参军,我早就过鸭绿江去打老美了……我害老王叔两口越说越不开心,连忙把话转开。老王叔你家有猎枪没?我看这山上野鸡、野兔子一定不少。老王叔说,咋没有,山上遍地都是兔子、野鸡。早些时候这马场边上还总跑狐狸呢,你看看。他翻起炕上的褥子,这狼皮就是当年我打的狼剩下来的。就是现在眼睛不中用喽,拿不起来枪喽。我对老王叔说,老王叔,你把枪给我。我上山打几只野鸡、野兔子,回来让大妈给炖上,到时候我陪你再喝两盅。老王叔听得直点头,乐得都合不上嘴了。
  吃过饭,我想帮大妈收拾碗筷。结果又被老两口给推了出来,让我自己在院子里玩。我在院子里做了一会军操,感觉没有什么意思,就往后院走,看看能不能帮老王叔干点活。刚拐过院角,就看见虎子冲着马圈的方向龇着牙,头低低的屁股也翘得老高。我走过去拍了拍虎子的背,虎子全身硬硬地,我手碰上去就感觉它猛地一哆嗦。回头见是我,虎子摇了摇尾巴讪讪地走回了前院。虎子似乎不喜欢这后院,从来不往这边走。
  我走到后院,圈里的马儿们见了都冲着我摇着头打着响鼻。我走过去拍拍这个摸摸那个,马儿们也似乎对我这种穿军装的人有着特别的好感,跟我十分亲近。我走进圈里用旁边放着的耙子理了理马圈里的马粪,可是马圈里很干净,几下子就弄完了。我走出马圈拄着耙子在那发呆。老王叔在院角堆了一大堆干草,可能是为了冬天准备的吧。我盯着那堆草,突然好像看见了什么。我慢慢向那草堆走去,就在我快走近草堆时,突然从里面冲出道黑影一下子撞在了我身上。
  它的力气十分大,我一下子被撞得坐了个屁墩。身上的伤口被撞得好像裂开一样发痛,我一手捂着伤口一边大口地吸气,对面的家伙也不服气地吐着气。这家伙是马吗?大约半岁口,已经高过我的腰,鬃毛长得都快拖到了地,一身不知道什么色的毛满是泥土还有草屑。那马脸奇长,被鬃毛盖住的脸上竟然露出一对红通通铜铃般的大眼珠子。我把倒在身边的耙子握在了手里,死盯着它的眼睛。它的眼睛也盯着我不放,蹄子不停地向后厥着,一张嘴竟然冲我露出满嘴白森森的牙。这家伙要咬我!我想站起来,可是身上一点劲都提不出来。这时候我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老王叔来了。
  老王叔人还没到声音却已经先到了,你个死兔崽子,一眼照顾不到你就整出事来。
  那家伙看到了老王叔便收起架势,回身倒在了草堆里。老王叔扶起我来,娃,有事没?
  我摇了摇头问老王叔,那是马驹吗?
  谁知道!作孽的东西。
  老王叔转口不提那马驹而问我为什么来后院,语气里好大不高兴。我照实说我想帮他干点活,老王叔看了一会我,使劲往我肩膀一拍。娃,就冲你这句话,我也不能让你再干活。只要你老王叔还站着,你就老老实实地给我在这养伤。他随手拿起树枝走到草堆旁冲着那喊着,兔崽子你给我听好,小杜同志是咱部队里来的人。你给我好好的,看你以后再惹事,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一边说着一边挥着手里的树枝,可是挥了半天却没有一下落下去的。
  回到屋子里,我知道刚才那马驹就是昨晚跑到了我的窗外的东西。可是老王叔怎么也不愿告诉我那马驹的来历,没办法我就去找大妈。大妈手里正拿着我的背心在补,听到我问以后大妈咬断了手上的线头,叹了口气。唉,这个老头子养马二十多年,在他手上从来没死过一匹马。结果半年前出了个事,母马死了只剩下这么个崽子。没想到那小崽子一点不服人管,大一点了是见人就踢,还咬人呢。除了老头子跟本不让别人进身,这马也就算废了。老头子到现在还窝心这事呢。这时老王叔从外面走了进来,见老王叔进了屋,大妈马上闭了嘴,我也回到了我的屋里。
  躺在炕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让一个畜生给欺负了,真是窝火。想起了父亲曾经给我讲过的给地主驯马的故事,我眼珠一转,就穿上衣服悄悄溜出了屋。那时大概是夜里一、两点钟,天上满是星星,借着月光我看见虎子躺在窝里直直地看着我。我把食指放在嘴边,冲着它嘘了一声,我从墙边捡起根木棍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后院走着。到了拐角处我偷偷地往后院里面望了望,马圈里的马一匹挨着一匹站着,全都已经老老实实地睡着。我顺着墙根往草堆那边走去,月光下我看见了草堆里团着一个黑乎乎家伙。好家伙,马还蜷着睡觉?我举起棍子就要打。可是咱们人民解放军怎么能打落水狗呢?我放下棍子,用棍子尖捅了捅它屁股,它一下子从草堆里跳起来,看见是我以后依然用那两只红灯泡似的眼睛死睁着我。还神气?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人民解放军的厉害,我举起手里的棍子就冲着它使劲打了过去。它轻轻往旁边一跳就躲开了,我不停地打着,草被我打得乱飞,可惜没有一下子打着的,累得我是气喘吁吁。没办法,只好再使用怀柔政策,我从地上捡了把干草冲着它晃,来来,吃草。它歪着头看了看我,过了一会就转过头去又躺在了草堆里。这下我猛地冲过去,冲着它屁股就是一下子。这下打得很实,震得我手都直麻。这家伙却一声都没叫唤,它回头就咬在了我的胳膊上。我们俩一下子就撞在了一起,因为惯性,我和它一起倒在了草堆里,所以它并没有咬实,但我已经疼得流了冷汗。还没有等我反击,它已经翻了个身爬起来便往墙角的柴火堆跑去,三步二步就跳上柴火堆。当它从柴火堆跃过土墙时,月光洒在它身上,它全身泛着银光,仿佛有一双翅膀托着它向前飞去,慢慢溶入了黑夜。我躺在草堆里望着天空,张大了嘴早就忘记了胳膊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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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01 11:38:00

  三
  我捧着生痛的胳膊悄悄走回了屋里,坐在炕上我借着月光看见自己的胳膊上有着一圈整齐的牙印。深处都已经有血渗了出来,我轻轻一摸就疼得直流眼泪。这个兔崽子,咬得这么狠。我从背包里找了块风湿膏贴了上去,省得明天被老王叔发现了。就这样我小心把受伤的右臂放在被子上面躺着,慢慢地进入了睡乡。
  第二天,我起得还是很晚。老王叔和大妈都已经不在屋子里面了,我披上衣服拿起老王叔给我放在炕上的蒸地瓜来到院子里。我听见后院有动静,知道老王叔在打扫马圈,便凑到拐角往里望了望。我怕老王叔发现免崽子不见了,可是看了半天老王叔没有一点反常。我就走了进去叫了声老王叔。老王叔见我来了很高兴,一边干活一边和我唠着闲嗑。唠了一会我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就问,老王叔,那马驹呢?
  哦,那个兔崽子呀,自己出去玩了吧。
  什么?我吃了一惊。
  老王叔头都不回地说,养马没养成,结果给养成白眼狼了。那个小兔崽子是天天在山里跑,什么时候累了什么时候回来。不回来正好,省得我见了心烦。
  我听了心里是乐开了花,这样的话以后再把它打跑了也不怕老王叔说我。老王叔看我笑呵呵的也跟着笑,过了一会老王叔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把我拉进了屋。
  进了他的屋,老王叔爬上炕打开炕上的檀木箱子。他翻了好久才从里面拿出一个黑家伙递给了我。好家伙,正宗双筒猎枪。虽然在部队里背过步枪,但拿这么厚实的枪还是第一次。黝黑的枪身,两个枪筒每个都有苞米杆子那么粗。后面的枪杆涂了一层松香,混着松香还有机油味闻起来是那么的舒服。老王叔又从箱子里找出枪条与一包铁砂,把这些东西都放在炕上的小桌子上。
  老王叔从我手里拿过猎枪,用衣角仔细地擦着枪,然后使劲地叹了口气,我看见老王叔的眼角竟湿润了起来。
  娃呀,这把枪跟了我也快二十年啦。这把枪原来是我们镇里最大地主家的,就在咱们解放军打倒土豪劣绅时,党支部缴获了这支枪。我把这枪给要了过来,因为我哥就死在这把枪上呀。在我小时候有一年冬天我们家的口粮全被地主家收了租,大过年的我饿得直哭。我哥气不过就偷偷跳进地主家,想从地主的粮仓里拿回了我家的口粮。结果在我哥翻墙时被地主发现了,地主家的大儿子就用这把枪打了我哥一枪。地主他们真损呀,在枪砂里放糯米。糯米打在肉里根本捡不出来,只会慢慢发涨,我是眼看着我哥的那条伤腿一点点烂掉的。我哥最后是在床上疼死的,那一年我哥才十四呀。
  听着老王叔的话,我想起了爸爸背后一样被地主鞭打过的伤,我眼睛一红也掉下泪来。老王叔见我哭了,连忙不说了。打枪放在手上瞄了瞄又对我说,后来我就拿着这枪打山上的野狼,我就把野狼当成地主那个王八羔子。我听到这就不去接老王叔手里的枪了。老王叔哪我不用这枪了,我笨手笨脚的万一用坏了了呢。老王叔一把将枪塞到我怀里,拿出来就是给你用的。然后他教我怎么上铁砂怎么上火药。只是最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可惜家里没有火药了。我跑回我屋里,回来时手里捧着一把子弹。老王叔一指我,好小子,原来你早就琢磨好了。那一天我都和老王叔呆在屋子里,一呆就呆到了日头下山。吃过晚饭老王叔让大妈把猎枪原本断了的背带给缝好了,我背起猎枪在老两口面前挺胸昂头地转了三个圈,最后没忘给二老敬了一个军礼。老王叔笑得合不上嘴,大妈悄悄地抹着眼角,我知道这老两口一定是从我身上看到了儿子。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和老王叔出了家门,临走时我还把虎子也带了出来。看着马群走到山坡上老王叔回头跟我说,你就顺着那条山道上去吧。那条道一直通向山里面,顺着山路走就迷不了路。别往马群那边走,那两个小山头看着不起眼,可是你转个弯就找不到南北了。那边有点邪,好多上山的人都在那遇到过鬼打墙。你带着虎子,虎子虽然跑不起来但认得道。我是不能陪你啦,这老胳膊老腿的。这时的我早已经兴奋的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最后老王叔把我送到了山道边就转身回去了,我喊了声虎子,跟上。便大踏步走进了山。身后传来了老王叔沙哑的歌声。
  
  天上的星星哟
  白狼的眼眼
  地上的姑娘哟
  圆圆的脸脸
  白狼眨着眼
  姑娘羞红脸
  姑娘哟,何时才能让俺香香你的脸
  
  走在山上,兴奋过后我的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的。其实我在部队里只不过去打过两回靶,我的枪法用班长的话说就是:小杜子的枪法就比我闭着眼睛打枪准那么一点。为这事他没少笑话我,因为我入伍才三个月抗美援朝就开始了。我是第三批被送到朝鲜的,全班里像我这样没开过枪的就有好几个。为这事班长愁的差点挠破头皮,坐火车时他就把我们叫在一起,小杜、小张、小李,你们没有上过战场,到时候一定会怕。别寻思丢脸,我当初也怕。第一次打国民党反动派时,我吓得尿过裤子。记住打枪时千万别闭眼,你不瞄准把老美打死,老美就会把你给毙了。我们那些人听了都用力地点头。刚下火车站在队伍前的指导员举起了手里的步枪。同志们,再往前就是鸭绿江。明天我们就会过到河那边去打美帝国主义,有没有信心把美帝国主义打回他们的老家去?有!我们跟着举起手里的枪,结果小李的枪挂在我的背包上,他慌忙中就扣动了扳机。
  唉,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我摸了摸肋下的伤口,早就已经不痛了。我不恨小李,倒是我醒来看到小李那张哭出大鼻涕的脸感到十分不好意思。小李告诉我他已经写了检查,并且跟指导员申请去了前锋班。指导员说他没打过仗不让他去,他在指导员面前跪着不起来,最后指导员没有办法同意了他。也是在我离开支队去老王叔马场养伤那天,我听说小李在第一次行动中就牺牲了,他为了吸引敌人注意力一个人跑进了火线,被美国佬打得像蜂窝一样。
  想到了小李,我的眼睛又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我抹了把眼泪抬起头,日头已经高高地挂在头上了。我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结果连个鸟都没有看到。虎子跟在我身后伸长了舌头,我也解开了身上的扣子直扇着风。现在才知道打猎是怎么回事,根本和想像的不是一回事。虎子在山上也找到了几个兔子洞,我跟着掏了掏也不见有兔子。我知道兔子是最精的,一个窝好几个出口,你在这个洞口挖它早就那个洞口跑了。后来我看见虎子再去掏兔子洞也懒得去理它了。再说野鸡这东西,虽然飞得不高但是张开翅膀一飞就是十几米,落在草里根本看不着。虎子腿又瘸跑得还没有我快呢,就更别说撵野鸡了。虽然一路上动不动就有野鸡从我身边飞过,可是等我跑过去时早就找不到影了。就这样,一直挨到日头快落了山我也没打到个毛。看天晚了我也只好回家了,饭桌上老王叔笑着劝我别心急。我是越听越心急,第二天更早就一个人跑了出来。结果一个礼拜过去了,我还是什么也没有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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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01 11:38:00

  四
  我现在是连一点信心都没有了,天天就是背着枪,带着虎子到山上乱转,这一转就是几个星期。天慢慢转冷了,早晨山上的雾气也越来越重。我想再打不到什么就不上山了,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陪老王叔放马吧。。过些日子也得打草过冬了,不能再这么瞎转了。不知不觉又到了中午,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背阳的山坡下。这个山坡不算陡,没有什么树净都是半人多高的蒿子草。我捡了块干净地坐了下来,从兜里拿出块地瓜掰成两块,一块扔给了虎子。心想吃完了地瓜就往回走,省得下午没阳光还要摸着路回去。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山坡背面好像有着哗哗草动的声音。不大像是人,是那种很不规则的打草的声音。妈呀,不会是什么大兽吧。一连几个星期没遇到什么可打的,结果一遇就遇到的大的,可别是狗熊什么的。心里想着连忙把枪举了起来,虎子也坐了起来看着那边。可是响声越来越大,却不见靠近。我只好站起来,用脚踢了踢虎子,我们一点点爬上山坡向那边靠近。到了山坡顶,我蹲在草丛中拔开草往下望着,我看见老王叔的兔崽子——那匹马驹子正站在那里。
  原来这边的山坡下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水沟。水是顺着山坡流下的泉水聚成的,长长的有十几米。水很清,可以看到底,大概有二、三米深吧。水沟边长得都是很高的芦苇,深秋时节,芦苇上已经拔出一根根的芦棒,而兔崽子就站在那片芦苇荡里。它时而低头,时而抬起头用脖子蹭着身边的芦苇。原来它在喝水,看着它那么欢实,我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几天来没有打到猎物的懊恼便想一股脑地都发泄在这个小畜生的身上,我不知不觉便举起了手里的猎枪,冲它瞄起准来。
  兔崽子离我不过二十几米,用这个猎枪我想能轻易在它身上打出个大洞来。我咬住嘴唇,攥了攥手,把手心里的汗水弄干。我开始按着班长教我的数着:一、二、三,端平、瞄准、扣扳机。可是就在我准备扣扳机的时候,突然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看身边的虎子,却不想虎子正蹲在那里直直地睁着我。我一下子猛醒了过来,连忙收起了枪。险些犯了大错误,我把头缩了回去,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吁了一大口气。我怎么能开枪打它呢?它又不是豺狼野兽,再怎么说也只是一匹马。可是如果不教训它一次,我自己怎么也不甘心。我想了想又重新从站了起来,冲着水塘端起了枪。我一边瞄准一边咧嘴笑着,我往你屁股后面打一枪,吓死你个兔崽子。毫不知情地兔崽子依然自在地在那喝着水,而从来没有开过猎枪的我也终于用力扣下了扳机。
  我不知道这双筒猎枪会发出那么巨大的声响,枪声竟如迫击炮响一样,那响彻山谷,震得我耳朵发麻,。而枪身的后坐力打在我的肩膀上,竟然把毫无支撑的我打得向后翻了过去。那一枪正打在了兔崽子身后的一块大石头,石头被打得粉碎,崩开后地上竟然有一个脸盆大的坑。兔崽子被枪响吓得慌了神,被崩飞的石块打中的它竟然不住后退一屁股就坐在了水沟里。我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地跑到了山坡上,看着它在水沟里不停地翻腾,不禁开始哈哈大笑。
  怎么样,无论什么牛鬼蛇神,还是无法战胜我们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
  可是我笑了没几声,我就发现不妙了。原来那水沟远看虽然不是太深,其实是一个碗型的。沟底长满了绿色的青苔和水草。兔崽子竟然怎么样也没办法从水底站起来,它只有使劲地把脖子伸出水面,而四只脚却一直在水底想扑腾。眼看它越来越往水底滑,我也开始着急起来。我丢下枪跑下了山坡,可是到了水沟旁边却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不敢轻易下水,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下水,一定也会像兔崽子一样手足无措,而且很容易就被它踢倒在水底。可是身边连一根树枝都没有,我怎么才能救兔崽子呀。后来我急中生智,把我的军装上衣脱掉,放在水里浸湿,然后拼命往兔崽子脖子边甩去。兔崽子好像也明白我的意图,等我把衣服袖子甩到它嘴边时,它马上就用力咬住了。我一手抓着身边的芦苇杆,一边用力往回拽着衣服。兔崽子竟然丝毫不挣扎,只是顺着我的力气一点点往岸边漂着。只是等到马上到了岸边时,兔崽子却一跃从水沟里跳了出来,飞跃过我的身子,很快就跑进了树林不见了。我一屁股坐在脚下的小水坑里不住地喘气,一边还骂着那个忘恩负义的兔崽子。
  死兔崽子,救你上来连声谢谢也不说,还把我的衣服给拐跑了。
  我歇了好一会,才从地上爬起来,可是身上的衣服却都湿了。这时早就没有精神再去打猎。回到山坡上,脱下裤子搭在草上,我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躺了下来。;回头望了望,枪还被我扔在地上呢,而虎子这个家伙就一直坐在那里,伸个大舌头。唉,真不知道它有什么用。我索性把头枕在胳膊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天已经黄昏,摸摸身边的裤子也早就干了。我便起身穿裤子,这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我身边的虎子也站了起来。我们两个一个没上衣,一个瘸着腿,一看就是打了败仗。我本来想偷偷溜进马场,却不想老王叔早就等在门口。看到我离老远就开始叫我。我很有些不好意思,但老王叔却像往常一样,一把搂住了我的肩膀。他一句都没有问我打猎的事,倒是先说。天凉了,以后出去可一定要记得穿外套呀。我没敢说上衣被兔崽子带跑了,只好点点头当是答应了。老王叔又说,是不是军装埋汰(脏)了还没有来得及洗呀,我在院子架子上看到了,刚才已经叫你大妈已经洗了,明天就能穿,以后衣服埋汰了就告诉你大妈,没事的。这下倒是让我有些吃惊,可是走进院子,我就看见自己的上衣已经晾在了院子里。
  吃过了饭,老王叔和大妈在屋子里干活。我径直就来到了后院,干草堆那没有兔崽子,我也没敢去问老王叔有没有看到兔崽子。等到半夜,我还是没有放下心来,摸着黑又小心翼翼地来到后院,兔崽子还是没在。也许它今天就没有回过马场吧,可是如果不是兔崽子又是谁把我的衣服送回来的呢?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可是想来想去都没什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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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01 11:39:00

  五
  第二天一早,我坐在炕上发呆。老王叔隔着窗户和我说话。
  娃,要是累了今天就别去打猎啦。山上的栗子下来了。我让你大妈炒点栗子,你就在家里歇着吧。
  明知道老王叔说这些是不想让我干出去白跑,可是自己心里偏偏又犯起了撅。我一把操起猎枪,趁老王叔不注意又偷偷溜上了山。这一次我连虎子都没有带,反正这半个多月我也把这片的山头都摸遍了,自己上山、下山早就没有问题了。就在我刚爬过一个山头时,突然从对面不远的树林里冒出了一个家伙把我吓了一跳,弄得我猛地举起手里的枪,结果原来是兔崽子。它看见我站在对面便停下来站在那里望着我,而我也没有好气地望着它。过了一会,也不见兔崽子离开。我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冲它打过去,不过没有用力,还离它很远时就落在了地上。兔崽子还是没有动,反而歪着头看着我,我不想再和它大眼瞪小眼,便想转身离开了。可是我一转身,兔崽子就开始又摇头又跺脚,弄得身边的草哗哗地响。我回过头看见兔崽子转身往树林深处走去,只是走了几步又站住了,继续回头看着我。难道是它要我跟着他走吗?
  我把手里的枪背在肩上,往兔崽子那边山头走去。果然兔崽子见我冲它走来,便又转身开始走了。这一次的路是我从来没有走过的,山上满是几人多高的松柏,地上的草又深又密,我几乎走几步就一踉跄。兔崽子在我前面也是走走停停,和我相距总是只有几十米。就这样我跟着兔崽子一口气就走了大概两个小时候,我一边走一边喘气,手扶着身边的树枝我冲着兔崽子喊,喂,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呀?你不是想骗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吧,我可不怕你报复我。这时兔崽子不再理我,它直直冲草丛里冲了进去。我等自己的气顺了,才慢慢冲草丛的方向走了过去,可是距离那草丛还有几米远时,我就听到草丛里发出异常的响声。
  兔崽子在草丛里又蹦又跳,伴着哗哗的草声里我听到好像有嘶嘶的声音。我不敢太靠近,便拔开草往里望着。只见兔崽子一蹦一跳的用前蹄高高举起再落下把周围的草都给踩平了,它不停地打转,不一定草地就被它压平一大块。我又往它脚下一看,好家伙!一条两米多长快赶上虎子尾巴粗的大长虫(蛇)。不过挺奇怪,这条长虫一直躲着兔崽子。每次想钻到草里时兔崽子便用蹄子去踩它,那长虫始终都没有办法逃出那块空地,没有办法只好回头去咬兔崽子。兔崽子每次都能轻松跳开,那长虫很快就开始烦躁起来不停地在草地上画着圈,蛇头高高耸起,嘴里发出嘶嘶地响。我被这奇怪的情景看呆了,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那长虫突然跳起来缠住了兔崽子,眼看着兔崽子就要被长虫勒死了,我还吃不准到底要不要上去帮忙,拿起枪也不敢瞄准。这时兔崽子一动不动地站着使劲地吸着气,全身像涨气一样胖了一大圈。等到长虫完全缠住它时,兔崽子又用力吐着气,马上它鼓鼓的肚子便一下子就瘪了下去。那条长虫没办法随着兔崽子的身体变化,只好像没骨头似的从兔崽子的身上滑了下来。我从地上拿起一块大石头对准长虫脑袋扔了过去,结果没打着。却把长虫给惊了,那长虫发现了我,把头转过来冲着我吐着舌头,好像要冲我过来似的。就在这时兔崽子一脚踏在长虫身上,没等长虫转过头来,竟然张开大嘴就咬住了长虫脑袋,一扬头就把长虫头给扯了下来。不过两、三口它就把长虫头给吃了下去。妈呀,这是马吗?兔崽子吃完了长虫脑袋,便再也不看我一眼,三蹿两跳就跑下山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傻在那里。
  最后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得把这捡来的战胜品带回家。把猎枪背在了肩上,手里捧着那条足足快十斤的大长虫,却楞在了那里。我迷路了!来时没有在意,以为自己走过的路自己一定会记得。却没有想到回头望去,整个山坡都是深深的草丛,根本看不出我刚才经过的地方。而且随着太阳位置的变化,我感觉就连每棵树都跟着移动了。试着走了几步,却总是觉得自己走错了路。可是也不能坐在深山里犹豫呀,等到天黑了就完了。没办法,只好背着枪,抱着死长虫认准一条路走下去。到了这时,我才第一次感觉到深山老林的感觉。高高的松柏几乎遮住了天日,脚下是厚厚的针叶,踩上去都会感觉人慢慢地往下陷。来的时候根本没有这样的感觉,但现在我才开始慢慢感觉到恐惧,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摸着,眼看从树枝间隙落下的阳光越来越淡,我也越来越紧张。我为了给自己打气,不住地唱着歌。从《游击队之歌》一直到《团结就是力量》,最后所有部队的歌曲都唱完了,我也只能啊啊大叫来给自己壮胆了。我的叫声引得山林里不住地回响,听上去更是可怕。就在我开始要绝望时,突然看到远处的树桩上坐着一个人。看到了人,我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样,几步就跑了上去。还离他好远就冲着他叫,可是那个人明明听到有人叫他,他竟然一点不理睬。只是径直望着天,理也不理我。直到我站到他面前,他才像看到我一样。
  那人一身山里人打扮,脑顶上是乱糟糟的头发。我想一般人看到我背着枪,拿着一条死长虫都的样子都会吓一跳,可是他还不等我发问,反而对我张嘴笑了,露出的雪白牙齿不由让人心一惊,我愣了愣还是先问了他。
  这位同志,我迷路了。我要回二杠马场,你能告诉我怎么走吗?
  他摇了摇头。小解放军同志,不行呀,我正忙着呢。说完他又抬起头望着天空。
  听了他的话,让我不由生气起来。你明明就是在望天,怎么还说自己在忙。
  我丢了很重要的东西,我正等着它回来呢。你说我能不忙吗?
  我不过是求你给我指个路,你只要动个手指头就行了。看你这是什么态度呀?明明丢了东西,还不去找,在这等着有什么用呀,干等着丢了的东西就能回来?
  那老山客听了我的话,一下子站了起来。是呀,丢了的东西不会自己回来。可是我指的路你也不一定会走呀。
  如果不是有事求他,我真是不愿意和这个老山客说一句话。他说话一点也不像是山里人,却句句都好像是在和你抬杠一样。
  这位同志,如果我不听你的,干吗还要问你呢?
  那么说你是听我的话了?那你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听了他的话,我刚想发作,抬起头眼睛正对着老山客的脸。老山客乱糟糟的头发下是一双深遂的眼,我的身子一震,手上死长虫一下子落在了地上。可是再等我抬起头来时,才发现身边早就没有了老山客的影子,整个山林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信步往前走去,才发现自己就站在离马场不到二里地的一个山坡上。从这里望去已经可以看到马场上空徐徐升起的炊烟……
  回到马场时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当我捧着死长虫回到马场时把老王叔吓了一跳。
  好家伙,你怎么连这玩意儿都打到了。
  我红着脸说,碰巧,纯粹是碰巧。
  为了这长虫,老王叔还特地宰了只鸡。大块的长虫肉、小鸡仔肉还有土豆满满的炖了一大锅,吃的时候把小铁锅端到炕上的小桌子上,揭开锅盖满屋子里都是诱人的香味。上桌前老王叔还特意从炕上的柜子里掏出一个小酒坛,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倒了一碗,然后又给我倒了一碗。
  娃呀,这几年我和大妈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你这娃懂事呀,小小年纪就参军了。也挺长时间没回家了吧,只要你不嫌弃你就把这当你的家。来咱爷俩喝一个。
  老王叔说完就自己喝了一口酒,我觉得心里热乎乎的,也跟着喝了一大口。结果那口酒从嘴一直烫到肚子。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最后还是咳了起来。老王叔一边笑着一边用大手拍着我的后背,大妈笑着怪老王叔只让我喝酒却不让我吃菜,她不住地往我碗里送着雪白像蒜瓣一样的长虫肉。老王叔夹起一块长虫肉举到眼前,娃呀,你知道这是什么长虫吗?我摇了摇头。老王叔大口嚼着长虫肉然后使劲地往下一咽。这长虫又叫草上飞,那可是好东西。你打死的这条长虫在咱这地儿叫地龙。地龙那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肉不光好吃还能治病。长白山的老人都说,超过丈把长的地龙头上会长肉冠,吃了它还能长生不老呢。我在这山上呆了大半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长的地龙呢,没成想今天竟然碰巧被你小子打到了。看来你这个娃也是个有福的人呀,不过这头被你给打烂啦,要不然咱们三口人说不定还能长生不老呢。老王叔说完哈哈大笑,我听完是暗自心惊。我强压着胃里不住往上反的酒想问老王叔些什么,可是却不知道从何下口。老王叔也喝得差不多了,满脸通红身子也已经坐不稳了。娃呀,你别看我才喝一碗就这样。你不知道这酒也有名堂呀,这酒里泡着整整七七四十九种咱长白山上药材呢。这酒方更是没人知道,你别以为我在吹牛,当初这坛酒还是我从山上一个兄弟那里得来的。我救过那老小子的命,没想到那老小子就只给我这么一小坛。他说的更蝎虎呢,说是相传他家祖辈就在长白山上挖参。有一天他祖宗走到林子深处突然闻到一阵奇香,他顺着香气就走了过去。发现了一只像马不是马的大兽往一个树洞里不停地叼着草呀什么的,那香味就从那树洞里传出来的。等那野兽一走他祖宗就偷偷爬了过去,就见那树洞里满满的一汪清水。放在嘴中一尝,娘咧,是酒!于是他在那蹲了三天,偷偷记下那兽往树洞里放过的七七四十九种草药。临了他又把那酒拿回来一壶,照着样回家做的。我那兄弟说他们家人每个月喝一碗这酒,个个都活过了一百岁呢。娃呀,今天吃了地龙肉,喝着麒麟酒。咱爷俩也算是缘分呀。
  麒麟酒??几碗酒下肚,我的舌头也大了一圈。老王叔点了点头,我不是跟你讲过咱这两座山一个叫白狼山,一个麒麟山嘛。那是当初白狼与麒麟打架化成的山。我小时候爷爷就总给我讲白狼和麒麟打架的事呀。还有我告诉你一个事,你可别跟别人说呀。老王叔挨到我耳边说,我家后院那个兔崽子有来头,我就琢磨那马驹一定有问题。你听着没?他隔着窗户指着后院,我摇了摇头。老王叔神秘地笑了笑,我只要在这屋里一喝酒,那兔崽子就回来,它立马就能闻到酒味。而且那个躁哟,就像丢了魂似的。我有回给它喂了一次,这么一大碗一口就下去了。娃儿,说了怕你不信,那家伙飞了,真飞起来了。我也快六十岁的人了,头一次吓傻了。所以那兔崽子我不管,不能管呀。它根本不是人间的物呀……说完老王叔就倒在了炕上睡着了,我也迷迷糊糊地躺了下来。
  半夜里身子被烤得火热,我从炕上爬起来。热炕头烤得我口干舌燥的,这不是我屋里的炕,因为刚入冬我那屋里还没有烧炕呢。这是老王叔那屋的炕,果然老王叔就睡在我身边大声地打着酣。一定是我刚才睡着了,大妈没舍得把叫我起来,就让我在这屋子里睡了。我从炕上爬下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厨房,从水缸里舀了一大瓢水一口气就给喝了下去,然后又捧了把水往脸上一抹,冰冷的井水一下子让我精神了起来。
  我推开门走到了院子里,入冬的深夜很冷,呵一口气已经看得见白雾。黑夜将天压得低低的,星星月亮好像就在头顶上。现在早就没有了夏天那些鸣叫虫子,这时的院子也显得异常冷清。虎子也冻得蹲在窝里不再露头,我缩了缩头往后院走去,后院的干草又堆了不少,那些都是老王叔为了马场准备过冬的饲料。马儿都挤在马圈里角落里互相靠着,安静地睡着。我往墙那边的草堆走去,刚才听老王叔说兔崽子已经回来了。果然我刚走过去兔崽子就腾地站了起来,红红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我。我想去摸它,但它却躲开了。结果半天我也没碰到它,它好像也知道我今天没有敌意,所以对我并不紧张,倒是像有些故意跟我玩耍似的,它一边晃着头一边往我身边跳跃,很是亲近,但却始终没有碰到我。我想了想,然后几步跑回了屋。借着月光我看见那坛麒麟酒还在炕上的小桌上放着,我偷偷摸摸走了进屋去,看老王叔和大妈还在安稳地睡着,就悄悄拿起那坛酒又跑回到后院。站在后院当中我打开了那坛子的盖子,那马驹立刻把头冲向我,直勾勾地瞪着那坛酒。我慢慢走过去,它也一点点靠近我。终于它一头扎进了酒坛里,而我也第一次真正地摸到了它。我轻轻拍着它的脖子替它拂去身上的碎草,它的毛异常的顺滑都有一点滑手。手插进鬃毛里好像放在棉絮里一样的舒服。它一边使劲吸着坛子里的酒,一边顺着我的手晃着头,好像十分受用。我摸到它的头上有一个菱形的突起,这让我想起了牺牲的小李。
  小李的后脑上就有这样的一个骨头尖,第一天入伍小李就坐在我后面,聊天时他一边抓着我的手摸着他后脑一边笑着对我说。俺娘说俺脑门后面有疙瘩,将来一定能当大官。到现在我还能记得小李说话时脸红的样子。我摸着马头对着马驹说,我曾经有一个好同志、好朋友他叫李二宝,以后我就叫你二宝了。二宝一扬头,呼呼吐着长气。满口的酒气直扑我的鼻子。二宝围着我的身子乱转,它在院子里撒欢地跑跳着,月光下它好像是在跳着什么舞蹈。要飞了?!!我紧紧地睁着,紧怕漏看了什么。只见二宝摇头晃脑,歪歪扭扭地跳到草堆旁边,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它睡着了!
  我捧着酒坛子傻傻地看了好一会,也不见二宝起来。走过去一看原来那家伙都已经睡得打起呼噜了,真是扫兴呀。我歪着个鼻子看着倒在地上的二宝,最后没办法只好拽来好些干草盖在了二宝身上,好让它不被冻着。忙到最后我才想起来那个酒坛子已经空空的了,我这时立刻急出出了身冷汗,酒劲也一下子醒了。怎么办?老王叔的宝贝酒被我给二宝喝了。我站在那懊恼不已,我应该倒在碗里给二宝喝的。唉,没办法,可是也不能告诉老王叔了。我回到厨房往酒坛了舀了两碗水,使劲摇了摇。闻了闻,还是扑香满鼻。我偷偷把酒坛放在老王叔的炕上,然后就悄悄跑回我自己的屋子里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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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01 11:40:00

  六
  我猛地睁开眼,阳光正照在脸上。坏了!起来晚了。我连忙穿上衣服跑到老王叔的屋子里,可是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我连忙跑出屋来到院子里,虎子见我出来马上凑了上来,我顺手拍了拍它的头。我看见大妈在院子里喂鸡就问大妈,老王叔呢?大妈笑呵呵地说在后院呢。我又来到后院,喊了声老王叔。老王叔放下手里的耙子高兴地应了一声,看来酒的事好像还没有被发现。我走过去接过老王叔手里的耙子,老王叔笑呵呵地说,昨晚睡得咋样,怎么半夜醒了?我红着脸说,被渴醒了,喝完水就回自己屋睡了。老王叔又说,那肉还剩好多呢,咱爷俩一会接着吃。我连忙接着说,好呀,不过我不能再喝酒了。老王叔点了点头,不能喝啦,我这昨晚喝了一碗今早也弄得差点没起来。唉,人老喽。我心中暗喜说,老王叔你哪老呀,精神着呢。老王叔听得哈哈大笑。我在后院看了一圈没看到二宝就问老王叔,二……那马驹呢?老王叔说,谁知道,又自己出去玩了吧。这时他脸色一正拉着我的手说。娃呀,我是信得着你才和你说昨天的话。你千万别根别人说呀,你也别往心里去。因为这事会惹祸上身的,老人都说天上麒麟,地上白狼。虽是神物但都不应该近身的,因为那东西带来的不是大吉就是大凶,很容易惹来杀身之祸的呀。我老了我不在乎,你还年轻呢,要是真和这些东西拉上关系,死的冤呢。我当时以为老王叔这么说只是不想让我把二宝的事传出去,所以没太在意就点了点头。然后跟老王叔说要给家里送封信就从马场出来往山下二十几里外的镇子里去了。
  在路上我边走边合计,到了镇子先给家里写封信,再看看报纸咱们现在朝鲜这仗打得怎么样了。还有就是得给大妈和老王叔买些棉絮回去,他俩的棉袄都穿了好些年,里面的棉絮都已经硬硬的了,我的钱不够买新衣服就买些棉花让他俩换上吧。还有最重要的是买些药酒把老王叔酒坛子里的水换出来,希望不会被老王叔尝出来。就这样我一边寻思着一边快步走着,手里的准备的毛票都被我攥出水来。足足走了四个多小时才看见了远处镇子口的大喇叭,喇叭里正大声讲着什么,仔细一听是“誓以全力拥护全国人民的正义要求,拥护全国人民在志愿基础上为着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神圣任务而奋斗……”我直接来到了镇里合社办公室,当初我刚来这里时也是办公室的人接待的我。上次送我去马场的老张还在,这次再见到我还是那么热情。我一进门他就立刻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连声问我最近怎么样。我告诉他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老张高兴地一拍我肩膀说,那太好了,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还在想怎么通知你呢,今天晚上有车回省里,你赶快回家收拾一下,晚上回镇里出发。
  什么?出发去哪里呀?
  老张听了我的话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当然是从哪来回哪去呀,身体好了就可以回部队啦。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好熟悉的一句话,但是我想不起来是从哪里听到了的。但老张的话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的喜悦,反而让我困惑了起来。我已经开始习惯了在马场和老王叔家的生活,还有昨天才让二宝开始接受我,现在马上就走吗?那也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马场、老王叔还有二宝了。
  老张看我半晌不说话,就奇怪地问我,怎么了?小杜同志。是不是太高兴了,还没有反应过来。今晚出发,明天白天你就能回部队啦。
  我只是想是不是太急了?可不可以再过些日子走?
  听了我的话,老张更奇怪了。怎么不想回部队了?以前可没有人愿意呆在这小山沟里,大家都挤着往部队里跑。你倒好,怎么不想走了,我接你的时候,你还老大不愿意呢。
  听了老张的话,我很是不好意思。想想当初的确是自己根本不想呆在这里,现在却突然不想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马场、老王叔、大妈还有二宝吗?我说不清楚,但我现在就是一点都不希望离开。我低头想了好久才又抬起头对老张说。
  张干事,这一次我不回去行不行,我想继续留下来帮老王叔打理马场。
  老张仔细地看了看我,最后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哪能不行,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主动留在我们这,留在马场的呢。我是怕你吃不了苦,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你有这个觉悟,我也十分高兴呀。
  说完老张便不再提让我回去的事情,他把我拉到椅子上,从办公桌上拿过一张报纸递给了我,告诉我一定要拿回去给老王叔念一念。报纸上面用大字写着:中共中央联合全国各民主党派发表《联合宣言》,内容就是我刚刚在大喇叭里听到的讲话。而我坐在那里心也一下子就踏实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让我紧张了好一会,等我想起那个老山客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时,我才放下心来。不过是一次巧合,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后来老张又跟我谈了很多现在战争形式上的大道理,眼看马上就要下午二点多了,我从马场出来到现在连口饭还没有吃呢。老张看我十分着急的样子才想到问我到镇里有什么事。我拿出事先写好的信交给了他,让他帮我送到部队里。因为这镇子里没办法寄信,只有送到部队里才能寄到老家,今天到是正好给家里送封信。然后我告诉老张说要买些棉絮和药酒,撒谎说老王叔的风湿犯了。老张很是重视,他告诉我说现在镇里的物资极缺,人民合社里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卖。他想了好一会把我带到合社,老张找来一个同志,我们跟着那个人来到了库房,库房里几乎也是全空着,只在角落里堆着一些东西。看东西这么缺,我买完棉絮和药酒又顺便拿了些盐。这时老张从另外一间屋子走过来,手上拿着两个玻璃瓶子。小杜,这些水果罐头是上回部队送过来的,在这根本卖不出去。眼看要过期了,你拿两个回去跟老王叔老两口吃吧。我高兴地答应了,别看我已经十八岁了,也还从来没有吃过水果罐头呢。我怕天黑前赶不回去,就急忙和老张告别往回走了。
  从镇子口出来,我就感觉有人一直跟着我。我走走停停,他也走走停停。最后我干脆不走,回过头看见一个拿着土篮子的农村人站在了我对面。那人长得黑黑瘦瘦,长相十分委琐,一看就是个农村里的二流子。我没有好气地冲他喊了一句,干吗的?他两步走到我身边,没说话眼泪先下来了。
  小同志呀,一看你就是咱解放军。我在路边就看见你了,你可要帮帮俺呀。
  他的神情很是可怜,这不禁让我心软了些。怎么了?你先别哭了。他依然不停地抽搐,俺娘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呀。这可咋办呀?听了他的话,我也跟着紧张起来了。哎,老乡你别哭了。我身上的钱都花没了,要不我可以给你买点药。对了我认识这合社的老张,我让他帮你想想办法。那人停止了抽搐喃喃地说,俺娘她躺在床上,说就想尝点水果呀,就想尝点水果呀。可这大冬天的让俺上哪找水果呀。他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我手里的两个水果罐头。这下我可犯了难,给他,我和老王叔还没有吃过呢。不给他,他老娘又那么可怜。那农村人见我犹豫不决就说,同志我不能白要你的。说完一把揭起盖在土篮子上的布,从里面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来。我不禁喊了出来。
  狗崽!!
  好漂亮的狗崽!不过才两个月大小,身上还满是软软的灰色茸毛。大大的嘴叉,脑门极宽,狗耳朵硬硬的支棱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狗,但一看就知道是好狗。特别是它脑门上一撮白毛,让我一下就喜欢上了。那人看出我喜欢这狗,又开始唠叨起来。这狗家里人稀罕着呢,要不是为了俺娘的病,俺根本不能卖。我用手指逗着那狗崽,狗崽有些有气无力,显然是好些天没有吃东西了,蔫的头都抬不起来。我把刚才买着在路上吃的馒头掰下一块放在手心里,狗崽咬到就大口嚼了起来。应该养条狗的,虎子现在又老又瘸干活根本使不上劲。老王叔说冬天山上的还会有狼就会下山来闹,没有一条好狗看家是不行的。我想了想心一横把两个水果罐头推给了那个农村人,然后小心翼翼地从篮子里抱出那狗崽放在怀里。那人接过水果罐头,竟然不说一句话就从土道上跳了下去跑开了。我也没有在意,紧了紧怀小心地托着狗崽。那狗崽在我怀里一动不动,大大的眼睛直看着前面。我往自己嘴里送了口馒头,又往狗崽嘴里送了一块,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刚走两步就听身后咣铛一声响,我走到道边往下边望着。只见不远处那个农村人正用着土块砸着玻璃瓶,砸开了就捧着破玻璃瓶往自己嘴里倒着。他突然发现了我,扔下手里的破玻璃瓶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一路小跑回到了马场,进了屋子来不及喘气就把狗崽放在了炕上。回身叫来了老王叔。
  老王叔,你看我买啥回来了。
  老王叔只看一眼,两个眼睛就瞪得跟灯泡似的。
  你赶快给我扔了它!
  咋地了?
  你怎么捡了个白眼狼回来。
  我一下子愣住了。这时炕上的狗崽不知为什么高扬着头,叫了起来。
  嗷~~~~~~~~~~~
  那声音一直透过屋子,直冲山间。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买了只狼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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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01 11:40:00

  七
  老王叔坐在炕沿上一句话不说,只是闷着头吧嗒吧嗒地吸着烟袋。我知道他在生我的气,我也有一些气不过。刚才老王叔一见到那狗崽,不,是狼崽就大发雷霆。竟然从屋外拿了根棍子要把狼崽打死,情急之下我一把将狼崽抱在怀里。老王叔指着我的鼻子,你给我把它扔了。不!我一梗脖子。就不!老王叔气得手都抖了起来,你要那玩意干吗?你抱的那是狼崽子。我就要!我跟他死犟着。老王叔冷笑一声,你小子养狼,就不怕养大它把你吃喽?我……我,我寻思半天喊出一句,人民解放军说到做到,我绝对能把它养好,不让它变成白眼狼。老王叔被我这话顶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狠狠瞪了我一眼就回他屋抽烟袋去了。我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抱着狼崽不知道怎么办好。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毕竟我只不过是这里的短住。养这东西我也不能带走,留给老王叔始终是个祸害。可是真的要打死这狼崽吗?我低头看了看狼崽,狼崽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了解,累了一天它好像已经很困了,坐在我的怀里不停地打着呵欠。狼崽张大了嘴,粉红色的舌头一吐一吐的,耳朵随着嘴巴动也一动一动。我碰了碰它耳朵,它很不满意地晃了晃脑袋回头就叼住了我的手指,却不真咬只是一下下地吮吸着,不一会就眯上了眼睛睡着了。我脱下身上的棉袄盖在狼崽身上,这时才想起兜里买好的东西,拿起那些东西我走进了老王叔的屋子。
  老王叔见我进来把身子一扭背对着我,我把棉絮和盐放在了大妈的手里。大妈很是高兴地用手推着老王叔,老头子,你看人家娃多懂事呀,给咱们买了好些东西呢。老王叔叹了口气转过了身子。你这娃呀,怎么说呢,是一个好娃子。可是这脾气死倔,跟我一个样。说完我和老王叔都笑了。老王叔往炕里挪了挪让我坐在了炕上,娃子,我在这长白山脚下出生,活到现在已经六十多岁了。见过的、打过的狼也不下几十只了。狼性难改呀,狼就是狼不能当狗养成的。狼养在家里就是个祸害呀。我点了点头,可是老王叔,我真舍不得打死它。老王叔说,你娃还小,心软这是肯定的。我说那这狼崽怎么办呢?那我把它给放了吧。老王叔摇摇头,那么小的崽子放山上也得死,还有要是活下来不也是一个吃人的白眼狼,到时候你想打都困难了。可是我就是不忍心看着它死。这一点我在坚持,老王叔看着我也知道没有办法说服我只好点点头。好,我明天和你一起上山给它放了。
  睡上我把狼崽抱在自己身边,狼崽团成一团紧紧贴着我的身体,软软的身子好像一个小火炉,烫得我心里一阵阵地难受。一想到明天把它放到山上,它不是被冻死、饿死就是被别的野兽吃了,我就不禁一阵心酸。我把手伸到狼崽的下巴与胸前之间,那里毛软软的摸着舒服极了,很快我也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突然感觉自己在飞跑,那是在一片黑暗之中。我不停地穿梭在森林中,树枝不断把我绊倒。有东西在追我,我看见在黑暗中闪亮的眼睛,眼中充满了赤裸裸的杀意。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杀戮,为什么我一出生就要面对命运的不公平。我想放弃了,因为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倒在地上不再前进。是谁咬住我的肩,把我从悬崖上丢了过去。在我下落的那一瞬间,我听见我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不要逃避为了你的到来,我已经等待了五百年。去吧,只有你才能拯救未来。可是另一个声音却也一直在我耳边鸣响,别再做无谓的牺牲,这已经不是你的时代。为什么你不相信命运,难道只有现实才能让你醒悟吗?我在等着你回来,一直在等着你回来……
  我惊醒时一身冷汗,不知为什么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狼,被自己的同类——狼群攻击。在梦里我一直在不停地奔跑,躲避狼群的追杀。那些狼眼里流露出凶狠的目光,仿佛要把我生吞了一样。最后在某种东西的指引下,我才得以逃脱。刚刚醒来的我还是有些惊魂未定,狼崽却早已经从我身边爬了起来,它对我衣服上的扣子十分感兴趣,咬住一个扣子来回地甩着。我伸手拿过我的衣服,它又开始攻击我的手指。咬住了手指嘴里呜鸣地哼着,然后跳开在炕上打了个转,再转过身含住了我的手指。我来回晃动着手指,狼崽被我逗得十分兴奋,一边围着我的手打转,一边尖声叫着。这时老王叔在屋后喊我,娃,该上山啦。
  转眼间就入冬了,虽然还没有下雪,可是山上的树叶已经差不多都掉光了。山上的风景与一个多月前已经截然不同,现在的山上显得十分萧瑟。脚踏在落叶上沙沙地响,我的心里也跟着越来越低落。老王叔走在我前面,他背着双手,手指间夹着那根长长的烟袋。老王叔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老,他的背弯的夹袄上的破口里飞出几片棉花。早晨山上很冷,老王叔头上戴着顶兔皮帽子,从帽子下露出几溜头发已是花白的了。他走走停停然后回头看着我,我知道他在询问我是不是在这把狼崽丢下。我总是摇摇头说,老王叔再往里走点吧。其实我只不过是再想多抱抱那狼崽。狼崽在我怀里十分老实,只是把头露在外面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四处看着。在临走时我不停地喂着狼崽东西,只是希望它能够在山上多挨几天。我把手伸到怀里摸着狼崽那滚圆的小肚皮,它的脚不安分地踢着我的手。我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老王叔回头说,别走了就在这吧。
  这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看来是山上下雨塌方弄出来的,坑里满是厚厚的落叶。老王叔说就扔这吧,以后就看它自己的造化了。我没有办法只好把狼崽顺着坑边推了下去。狼崽刚进坑里十分的活跃,在落叶上面这扑一下那跳一下,丝毫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老王叔自言自语着,畜生就是畜生,没啥感情的。我知道他是冲着我说的,我站在坑边一脸的舍不得。老王叔抽完了一袋烟,站起身冲我说,娃走吧。我跟着老王叔往山下走着,刚走几步就听见了身后狼崽嗷嗷的叫声。
  我每走两步就回头望望,狼崽的叫声越来越凄惨。我犹豫着,老王叔不时和我说着话想分散我的注意力。娃呀,小小年纪看不出你的心肠这么好。我对老王叔说,老王叔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从小就喜欢猫呀狗的。我爸说我小时候有一回,他和妈都在地里干活,谁也没有注意到我慢慢往床下爬。等他们进屋时就看见我家养的猫不停地往床里拽着我,我才没有掉在床下面。爸说我从小就和动物特别亲,不管什么畜口都敢上去抱。不过也奇怪性子再烈的马呀驴呀从不来没有踢过我,狗呀也都没有咬过我。老王叔笑呵呵地听着,娃呀,你心肠好呀。畜生这东西灵着咧,你看我养马这么些年,马就跟人一样呀。不过有些畜生是一辈子也碰不得的呀。我点了点头,老王叔一拍我肩膀,走!回去再陪你老王叔喝两盅。我啊叫的一声,老王叔问我咋地了?我一边往回跑一边说,我在炉子上烧水呢,老王叔我先回去了。老王叔在我身后笑着说,这小子。
  其实我是得快些回去把老王叔酒坛里的酒换回来,要不然被老王叔发现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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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01 11:41:00

  八
  冬天的夜来得总是很快,刚吃过晚上饭天就已经全黑了。我拿了盏油灯来到后院,二宝却不在那里。它最近越来越少回来了,每次在家呆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回到后院也就是往草堆里一躺呼呼睡觉。与两个月前相比,二宝长大了不少。身上软软的软毛已经全部退落,现在身上的毛油光顺亮,已经是一匹成马了。它的鬃毛越来越长,却不让人剪。我每次想帮它梳理,它都一直摇头晃脑的。我小心摸了摸它额头上的菱形的突起竟然长大了不少,硬硬的十分扎手。二宝每次回来身上都会有不少伤痕,都像是咬痕和抓伤。见过它吃蛇,我心想它和老虎打架都不稀奇。拿来些药油给它擦第二天就会发现那些伤痕全都不见了,连痕迹都不见了。这些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老王叔,我知道他不喜欢我碰二宝,也许是像他所说的那样吧。所以每次都是我晚上悄悄跑到后院,见二宝不在我就手棒油灯坐在了草堆里。干草晒了一天又软又暖。我使劲往里坐了坐,让自己全身都陷入草里。望着天上的星星,我开始想那狼崽了。
  夜里从山里吹过来的风很大,里面夹杂着说不清的声音一直往耳朵里灌着。像是女人的窃笑,又像是婴儿的啼哭。我把脖子缩在衣领里,狼崽现在也许已经被冻僵了,它一定缩在角落里等待着死亡。多可怜呀,来到这个世界才一、两个月。我还记得狼崽头上那条白色条纹,长大以后它一定是头漂亮的狼。那时我会带着它在长白山上打猎,它轻轻一跃就会咬到飞在半空中的野鸡,它用鼻子就能轻易闻出狐狸的味道。可是现在它也许已经死去,等待着的只是路过的野兽将它的尸体吃掉。我听见风中分明搀杂着白天狼崽那悲伤的叫声,我正在想着,突然被人从草堆里把我扯了起来。你不要命啦!老王叔一把将我里的油灯拿走,你小子把草点着火了怎么办?赶快回屋。不由我分说就把我推回了屋。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从炕上爬了起来,穿上衣服悄悄从马场跑了出来。我快步往山上跑着,从嘴里呼出的白气很快就让我的眉毛挂满了霜。我把帽沿使劲向下压了压盖住了我的耳朵,可是还感觉脸冻得像刀刮过一样生痛。我顾不上这些只想快点跑上山,我要再看一眼狼崽。我知道自己很傻,但是我的心里有很奇怪的念头,我感觉自己能看到狼崽。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甚至已经看到狼崽见到我时的兴奋样子,它向我扑过来咬着我的裤脚,嘴里小声的哼叫着。我咬紧了牙,生怕自己不小心叫了出来把狼崽给吓跑了。可是等我走到了那个土坑前,一阵说不出来的酸痛涌上心头,狼崽不见了。
  我跌坐在土坑前,看着空空的土坑不住的喘息。狼崽已经不见了,它从这坑里爬了出来?可是它那么小根本爬不出来呀。它已经被别的野兽叼了去?可是这坑里连一点痕迹也没有呀。失落与悔恨交织,我感觉自己想哭,却流不出来泪。我死死地盯着土坑里厚厚的落叶,隔了一会我看见那落叶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落叶在一点一点地下陷,然后慢慢的凸起。我蹲在坑边小心地看着,会不会是狼崽呢?突然腾地从落叶出冒出一个脑袋,是一个野兔子!好大的兔子呀,看个头足有十来斤重。满身是厚厚的毛,它趴在那里肚皮胖的满是摺皱。它显然已经看到了我,却依然一动不动平静地注视着我。我想要下坑抓那兔子,一只大手却从背后按住了我的肩膀。
  是老王叔!等会。他的话明显带有命令的语气,我站在那不动全身僵僵的,老王叔眼睛也死呆着那兔子。那兔子终于动了,不过它只是原地打个转,然后它又重新趴了下来。趴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了它身下的小东西——狼崽,狼崽咬着母兔子的奶头还在酣酣的睡着。母兔躺在那里眼睛一眯一眯的,母性尽露无疑。我和老王叔对视了一眼,显然我们都没有见过这种事。我们就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土坑里的那对“母子”,一直等到狼崽从母兔子怀里醒了过来。老王叔才回过神,娃,你下去把那崽子抱上来吧。我跳下土坑,狼崽见到我十分高兴,围着我不断地打着转。而那母兔子却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知道那母兔子在这里已经冻了整整一个晚上早就没有了力气。我把它们俩都抱了上来,然后把那兔子给放了。老王叔也没有反对,我知道他一定也会那么做。我把狼崽抱在怀里,狼崽身上是暖暖的。我问老王叔,这到底是昨回事呀?老王叔摇了摇头不说话。
  我抱着狼崽走在老王叔身后,可是老王叔并没有往马场走。他走到叉道口将身子一转,就转到了另一个山头。我问老王叔,咱们这是去哪呀?老王叔头都不会回地说你跟着来就是了。走了没有多一会,山路一转我看见了一处断崖,断崖的尽头有一处房子,黄瓦红墙竟然是一个小庙。
  娃,在这里老一辈都知道一个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个风水先生来到这麒麟山上。他用罗盘在这山上测了三天三夜,最后又来到了山下的一家财主家。那时和现在一样也已经是寒冬腊月,而那户财主家的四合院的瓦房上,却长了一棵碧绿的青草。那风水先生要用一锭金子买这棵青草,财主心里纳闷,但并没有声张,他叫来了自己的三个兄弟把这个风水先生接到了家里热情款待。被灌醉的风水先生告诉财主,原来财主家房上的草是棵仙草,用它可以引出麒麟山上的麒麟,得到麒麟便可以长生不老。财主四人骗风水先生说出了用那棵仙草引出麒麟的方法,便将风水先生打死了。在正月十八那天,他们四个人按照风水光生说的时间取下房上的青草来到了这块断崖上,按风水先生说的办法,把整棵草放在一处小石凹里。结果立刻凭空就出现了一只像马但又不是马的棕色野兽,张口去吃那宝草。财主和他的三个兄弟马上冲了出去,他们每个人都抱住了麒麟的一条腿。可是兄弟四人都有私心,他们都说是自己先抓到的,谁也不肯让手。就在他们争执的时候,那麒麟腾空而起。把兄弟四人都甩下了山崖,后来人们便在这里盖了这座麒麟庙,而这个断崖就叫做抢马崖了。
  老王叔把双手背在背后,一边往崖上踱着一边给我讲着。他时而低头叹息,时而扬起头像是在回忆些什么。老王叔那好像铜器摩擦一般的嗓音在寒冷的空气似乎有着细微的回声,在我的耳边回荡不己。我不禁听得入了神,狼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我怀里支愣出脑袋,出神地望着前方。
  我们走到了庙前面,这已经是一个很破的庙了,庙门缺了半扇,窗户也是随便用破毡布挡着。庙周围满是杂草,旗杆也倒在了庙门旁边。老王叔一边看着一边摇起头,用手扶起旗杆放在了一边。他试着推了一下庙门,从门缝落下好多灰来。我和老王叔一边拨去空中的蜘蛛网一边往里走着,庙里黑漆漆的,借着背后的太阳光我看到了神案上的石像。很奇怪庙里供得并不是什么神仙,而是一只身子像马,头像龙的野兽,这便是老王叔口中的麒麟吧。我问老王叔我们来这干吗呀?老王叔摆摆手,最近的事太多了,我这心里总是不得劲呀。没想到这庙都破成了这个样子,这庙可真是有神灵的。
  当年小日本刚进村时鬼子把我们村老少都带到了这里,当时带队的鬼子叫山本,为了给我们村一个下马威他说要当着大伙的面把这麒麟的头给砍下来。结果刀刚一砍在这泥像身上,刀刃就折了弹回去扎在了他自己身上。日本鬼子怎么没想到自己的队长竟然就这么死了,气得当场把我们村长给枪毙了,也把这麒麟庙给砸了,最后还把我们村子一把火给烧了。现在你看到的村子已经不是原来的村子了,那时我们村子还叫麒麟村呢。老王叔从地上拿起些树枝清除着神案上的蜘蛛网和灰尘,我抱着狼崽看见了那泥像上脖子处有一道深深地砍痕。狼崽被庙里的灰尘呛得打了两个喷嚏,突然从我怀里跳了出去。
  狼崽几步就跑出了庙,我也连忙追了出来。没想到刚走出庙门就看不到了狼崽,我跑了几步却看见了一个人站在那里,他的怀里正抱着狼崽。我赶了上去一把拉住了他,那男人跟我差不多身高,还是一身山里人打扮,只是头上戴着顶皮帽子,皮帽子下却依然那双深邃的眼。他就是我上次遇到过的那个老山客!我二话没说就从他怀里夺过狼崽抱在自己怀里,你干吗偷我的狗?
  老山客看着我笑了,这个可是狼不是狗。
  果然被人一眼就给识破了,我却不服输。那又怎么样,反正这是我的。
  哦,老山客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小兄弟,你怎么还没走?
  我干吗要走?我往哪走?
  你不是让我给你指路的吗?我说过丢了的东西会自己回来,也告诉你应该回去了。
  你在哪乱七八糟的说什么呢?
  这狼崽是我的。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有什么证据说它是你的,这狼崽明明就是我的。
  老山客一听这话,哈哈大笑。他放下伸出起的双手,把手拢在袖筒里。你跟不跟我走?
  什么?我不明白那人在说什么?而那人的眼睛竟然不是冲着我,而是冲着那狼崽的,狼崽把头缩进我的怀里。那人继续说着,你自己想清楚,反正我把事都跟你说了。是生是死你自己选吧。我有点生气地冲着那个老山客大声说着,你跟我说的是什么呀?偷我的东西你还想怎么样?那人没有理我转了个身向山下走去,一边走着一边说着。随你吧,一切皆有定数,也不是我随便就能改变的。你的修行不够,擅自下山本来就是个错误,它们找到你也是迟早的事。喂,小兄弟我也再送你几句话吧。他张开双臂高声唱道:
  
  麒麟惊,白狼现。
  五百修行,毁于一旦。
  失亲人,伤心痛。
  正月十五,飞来横祸。
  
  我的心头一震,那声音在我耳边不断回响。我的身子变得十分沉重,手里的狼崽好像有千斤重量。有一股力量在向下扯着我的双手,我咬紧牙关让自己不放手。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意识又开始不清晰起来。就在我要把持不住自己时,老王叔的一声呼唤把我叫了回来。我跌坐在地上,老王叔过来扶住我,娃你这是咋地了?我看你站在这好像没了魂似的。我指着前方,老王叔刚才有个人要抱走狼崽。老王叔用袖口擦了擦我头上的汗,哪来的人?你满头大汗的,怕是早晨着了凉发烧了吧。我转过头才发现前面的路上早没有了半个人影,只有几片落叶从路边吹过,可是我的脑海里分明看到了那个人回头冲着我笑。老王叔帮我正了正帽子,娃,咱们快回马场吧。我这心里总不稳当,娃你说邪不邪,刚才我一碰那泥麒麟,麒麟的头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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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01 11:42:00

  九
  吃过了早饭,老王叔和我一起坐在炕沿上看着狼崽在屋子里的地上玩耍。狼崽叼住老王叔的鞋子来回甩着,它似乎已经习惯老王叔身上那重重的旱烟味。我问老王叔,老王叔你怎么也上了山呢?老王叔说还不是你这娃天不亮就爬起来,我怕你出事就跟了出来。听了老王叔的话我心头不由一热看了看老王叔,而老王叔却咬着旱烟袋眼睛直盯着狼崽,额头上硬是挤出个川字。我知道老王叔也和我一样一定在想着些什么,老王叔说,娃呀,我这辈子算是没白活,什么事都让我赶上了。这狼崽你要养我也不能拦着你,只是有句话我得跟你说。说完老王叔就盯着我,我连忙冲老王叔点了点头。老王叔才继续说着,娃你既然和这狼崽扯上关系,将来出了什么事就不能后悔啦。等你把它养成大了就给它放了吧。这只小狼也算得上是我这辈子唯独一头落我手上没打死的狼了。我问老王叔,老王叔你说的麒麟和白狼到底咋回事?老王叔眼睛看着前方若有所思,老一辈的总给我讲麒麟和白狼的事,可是怎么说的都有。有人说原来这山上只有白狼,后来麒麟来了也要在这山上称王。它们就打了七天七夜最终两个都化成了山,因为麒麟山比白狼山高了一头,所以大家就说是麒麟胜了,所以我们这叫麒麟村把麒麟当成山神。而另一种说法是麒麟和白狼一个代表吉,一个代表凶,它们水火不容一直都存在这山上,只是我们凡人没有见过,颜个吉利才把这里单单叫做麒麟村。我爷爷给我讲却是原来这山上有妖怪,年年下山吃人。有一年长白山神经过,便拿出两个桃符写上麒麟和白狼扔到了山里。麒麟和白狼把那妖怪打败了,为了不让那个妖怪再重现人间,它们化成了两座山镇住这里。我爷爷还说,麒麟和白狼虽然化成了山,但每隔五百年他们的子孙就会重新降生,为的是降妖除魔。对了,还有人说呢长白山是中国龙脉所在,麒麟和白狼就是保护着龙脉的神兽。当初来这里的日本鬼子听信了这个传说,偷偷在这里抓了好多人去给他们找龙脉,结果几百人一下子都消失在了这座大山里。传说里还说麒麟是主司生命,谁得到麒麟角就会长生不老。白狼主司权力,谁得到白狼皮就会得到天下。老王叔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使劲喘了两口气,把目光重新放在了狼崽身上。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那狼崽一身灰毛,只有额头上的一撮白毛,它不是白狼。
  就这样狼崽在马场里养了下来,我叫它小白。我喜欢它那撮白毛,像道闪电。我把它养在我屋子里,让大妈用我的破衣服缝了个垫子。把小白放在上面,它缩成一个小球球。小白胆子很小,它平时连屋子都不敢出,也许是因为它害怕虎子的原因吧。记得我第一次把小白推到虎子面前时,小白很兴奋,围着虎子乱转。虎子却张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吓得小白连忙躲到我身后,我知道虎子并不是真的想咬小白,因为它连身子都没有站起来。看小白离开了,虎子又悠闲地摇着尾巴。它只是在告诉小白,它不喜欢小白。后来我发现不光是虎子,就连大妈养的鸡都敢欺负小白。我和老王叔站在那里看着老母鸡撵着小白满院子跑,老王叔不住地摇头,这崽子怎么不带个狼样呢?结果没出两天,他和大妈都把小白当成了普通的狗崽,老王叔再也不用紧张的眼神盯着小白看了。但我知道小白是有狼性的,那是阴历十二月十五那天,天上的满月把屋子照得亮亮的。我被月光给照得睡不着觉,我看见小白站在了炕上,盯着月光。小白的毛匝匝着,尾巴粗了一倍。它的眼睛又圆又亮,充满了野性。月亮撒在小白身上,它的毛竟然反出耀眼的银色。那晚我一夜没睡,我把头缩在被窝里偷偷看着小白,小白在月光下站了一夜。
  月圆后的第四天,二宝回来了。早上我去帮老王叔铡草,刚走进后院二宝就从干草堆里跳出来。它跳到我身边用头蹭着我的身体,现在二宝已经快有我高了,已经是一匹成马了。老王叔也不叫它小兔崽子了,而二宝也开始躲着老王叔了。每次我和老王叔一起去后院,它都会站得远远的,摆出一付谁也不理的样子。老王叔每次看它的眼神都怪怪的,但也不去管它。我知道老王叔还在怀疑二宝到底是不是麒麟,其实我也在怀疑,因为它与庙里的石像根本一点也不像。有一次老王叔和我谈到了二宝,我给他讲在老家时听的评书。评书里讲的是《孟良驯马》,孟良当初为了杨六郎的病来到金国,在金国为肖太后驯服了蕃邦送来的一匹马。那匹马头上长角,腹下生鳞。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说书人说那马是山上的野马与野兽交配生出来的奇马,有名叫“赛麒麟“。那时我像说书人一样讲的煞有其事,老王叔一边听着一边啧啧地感叹着。听我讲完,老王叔不住地点头。他告诉了我当初的奇怪事,还说这马不论是啥也没办法送到部队上了。一看见它,我这心里就咯噔咯噔的。人老了,对一些事就开始信了。老王叔说那话时显得十分的苍老,从那以后,我就不怎么让老王叔去后院干活了,我把照顾马的活一个人都给包了。我知道自己在这马场也呆不了多长时间了,我只想多为他们老两口多干点活也算是表表我的孝心吧。
  每次我干完了活就要给二宝梳理身上的鬃毛,现在它的鬃毛又长了不少,有一些都快垂到了肚子下。二宝晃着头,那鬃毛飘散展开,竟然像是一双张开的翅膀。我摸到了二宝头上的菱形突起,那里越来越硬,已经可以摸到一个硬尖。那真的是角吗?二宝似乎并不喜欢别人摸它的额头,它不住地晃着头,我被它逗得真乐。就在这时,我看见二宝的眼神变了,它的眼睛真盯着我的后面。我回头一看,小白在院墙边上露出头,小心地往后院里望着。
  二宝把头一摆,将我撞到了一边。它四个蹄子叉开,头低低的,脖子向下平伸,全身好像一支上了弦的弓箭。小白被二宝的样子吓坏了,它一屁股坐在那里,冲着二宝小声地哼叫着。我走到它们两个中间,拦住了二宝。我轻轻地抚摸着二宝的身体,别怕别怕,这是小白。也跟我好的。二宝全身一震,我感觉到它的身子在颤抖。难道二宝还会怕小白?小白跑到我脚下使劲咬着我的裤脚,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二宝终于爆发了,它一头把我顶倒在地,一口咬住了小白的身子,小白痛苦地叫着。我慌忙爬起来,抱住了小白。二宝顺势一扬头,将我和小白一起甩了出去。它将前蹄高高举起,二宝想踩死小白。我用身子盖住了小白,我冲二宝喊着,二宝你怎么了?二宝愣住了,但马上用前蹄踢了我一脚,我感觉自己的肋骨都可能被二宝踢断了。我大口地往回吸着气,可是身子却一直没有半点离开。小白在我身下尖声地叫着,马圈里的马群也开始躁动,天下雪了。这是入冬以来第一场雪,大块的雪花落在院子里,落在我身上。好久我才从疼痛中清醒起来,周围也重新平静下来。二宝走了,它头也不回地从我身边跃过。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保护小白,我自己也说不出刚才为什么会那么做。我一翻身,仰面冲天。雪花打在我的脸上又被瞬间化掉,一滴滴冰凉的水珠好像是老天流下的眼泪。一个小嘴在脸上不停地舔着,是小白爬到了我的身边。它被二宝咬的那处伤并不是很严重,我抱着小白看着雪花一朵朵落下。我突然有感觉二宝这次不会再回来,这一次它是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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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