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一朵雨做的云

我一骨碌翻下床，用自来水随便抹了把脸，冲到楼下公用电话亭给教练打电话，希望他能到这里来接我，可是教练家里人说他已经出门了。我在街边急急忙忙的拦了一辆出租车，紧赶慢赶的来到约定地方，但是我还是比约定时间晚到了二十分钟。

一下车就见“老黑鱼”站在车旁焦急的四处张望，见到我来了又像刚学车那会儿一样凶神恶煞，劈头盖脸的骂到：“昨天跟你讲过叫你不要迟到的，你还迟到了这么久，把我的话都当耳边风。赶快上车！”

我自知理亏，大气不敢出的迅速钻进车里，还没等我坐稳，“老黑鱼”已经一脚油门把车开出去了，座椅的后坐力不偏不倚刚好顶在我的尾骨处，我忍不住“呲——-”的咧开了嘴。

开了几分钟后，他大概觉得对我太凶会不利于考试，于是又缓和了口气说：“昨天晚上干嘛啦？你睡过头啦？”

“嗯。”我不敢辩解，也不知该如何辩解。

“老黑鱼”斜睨了我一眼：“哎呦，你哭过啦？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做啥啦，男朋友把你甩啦？” 

“老黑鱼”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调侃的口吻在跟我开玩笑，可是他不知道他无意的玩笑恰恰戳中了要害。我没有吭声，但是他这一提我又想起昨天的事，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只好假装鼻塞狠吸了几口气。

“老黑鱼”见我不说话，惊讶得眉毛都要跳起来了。

“哦呦，还真被我说中了，我瞎讲讲也能中。你个小姑娘，不好好读书，小小年纪谈什么恋爱嘛？哭成这样，你爸妈看了都要心疼了。” “老黑鱼”半是责备半是宽慰的说，“好了好了，别难过了，都是小事，吵个架明天就好了。你现在集中精力考试。”

他的宽慰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只是拼命忍着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好的，我会专心考试的。” 我用力甩了甩头，拍了几下自己的脸。

我昨晚没睡好，再加上晚饭早饭都没吃，我现在头晕乎乎的，手脚沉重发软，眼睛又酸又肿，看什么都迷迷瞪瞪的。还有那该死的屁股疼，好像我一动腿就会牵扯到尾骨神经，直接给我屁股上个“电椅”。

考试开始前的最后一刻，“老黑鱼”成功把车开到了考场，他跟考官很熟，打了招呼让他等等我。本来“老黑鱼”让我早点到可以再练习一下热热身，可现在没有时间了。我七手八脚的办好了证件审查程序，坐到车里。考官看到我红肿的眼睛甚是奇怪，指着远处的牌子让我念上面的字，确定我没有肿得影响了视力，这才让我发动了汽车。

训练场上的考试没什么难的，熟能生巧的基本功，虽然我状态不佳但多亏平时练得扎实，行云流水一番操作，很快就考完了。考官满意的点点头直接让我开上路。考官选了一条有各种考点的路，平时“老黑鱼”带我开过好几回，算是驾轻就熟。我顺利的完成了加减档位，变更车道，转弯直行等考点，考官把各项成绩一一记录在案。我心里缓缓送了口气，只要顺利开回考场，就算通过考试了。

停在最后一个十字路口，我抬脚缓缓的松开离合器准备换挡时，从尾骨处往左腿突然扩散出一阵痛麻，我不由自主地“哎呦”了一声，不小心把离合器放掉了，后果就是——车子在十字路口熄火了。

考试时候车子熄火，而且还是在十字路口，这是不可容忍的致命错误。我心里一沉，手忙脚乱再次启动汽车，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考官能看在我刚才良好表现的份上网开一面。但是过了红绿灯后考官就命令我把车停在路边跟他调换位置，然后他把车开回了考场。我知道这意味着我的考试挂了。

“老黑鱼”见是考官把车开回来的，我又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立刻就明白了，愠怒又失望的扔掉了手里的烟头，用脚狠狠的碾了几下。

考官过去替我解释了几句：“你别生气，这小姑娘基本功还是不错的，没丢你脸。她今天精神和身体都不大好，刚才腿好像抽筋了。” “老黑鱼”这才把他的火爆脾气压下来，脸色由怒气冲天的黑红转为平日里的黑黄。

我无颜见“老黑鱼”，耷拉着脑袋缩在一边，这还是我平生第一次考试没通过，想起自己昨天信誓旦旦的夸海口羞愧难当。

考官和颜悦色的转过来对我说：“你以后即使拿到驾照了也要记得，身体或精神状态不好的时候不要开车，不然害人害己。继续努力，下次考试肯定能通过。” 我强颜欢笑的点了点头。

在回去的路上，我以为“老黑鱼”会骂我，大气也不敢出。但是他一直默不作声的开车，面无表情，我在一旁如坐针毡的等着靴子掉下来。

快要到的时候，他移动了一下两条拧成麻团的眉毛，缓缓的开口说：“ 小姑娘，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为了个男人哭哭啼啼把考试考砸了，你觉得值得吗？考驾照说到底也没那么重要，考不过再考一次就是了，但如果是其他没有机会重来的事，你说你会不会后悔？” 说完他看了我一眼，我脸刷的一下红了，无言以对。

想起当初豆豆被陈可甩了后哭哭啼啼的，我还义正严辞的训斥她，不要留恋不爱你的男人，不要为情所困无谓的消耗自己，临到自己头上，我还不如豆豆呢。

“男人十个有九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黑鱼”顿了顿说，“包括我自己。他对你不好就把他像垃圾一样扔掉，不值得为他伤心。”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说这些，从一个长辈、一个男人的角度。我爸工作忙，平时也很严肃，他对我除了日常学习生活的管教，从来没有谈心。我在琢磨“老黑鱼”这话到底对不对，在昨天以前我还一直觉得谭天是个好男人，虽然他对我有时候不是那么周到，但是他是真诚的。可是现在……也许“老黑鱼”的话是对的……

“听到没有？” “老黑鱼”见我闷声不吭，提高了声量厉声呵斥我到。我吓得唯唯诺诺的连连点头。

“下周继续练车，别再让我看见你这幅哭丧着脸要死不活的样子。” “老黑鱼”作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黑黄的脸上又露出初见时煎饼果子的样子。不过这次我没有讨厌他，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我让“老黑鱼”还是把我送回了张鹏的住处，我现在这样子被谁看见都不好，我也不想见任何人。

昨天进屋的时候心如刀绞啥也顾不得想，现在才觉得屋里一股子霉味儿，虽然关着窗桌子上也积了厚厚一层灰。想起这些年来张鹏一直处处照顾我，我却什么也没为他做过，很是过意不去，我挽起袖子准备给他房间来个大扫除。我把昨天被我鼻涕眼泪弄脏的枕套被套都拆下来扔进了洗衣机，把被子搬到阳台上晒，然后开始扫地擦桌子。忙活了大半日，总算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了。

当我把垃圾装到袋子里准备去倒掉的时候，想起“老黑鱼”刚才讲的话“他对你不好就把他像垃圾一样扔掉”，我是不是也要把谭天像垃圾一样的扔掉呢？

谭天对我好吗？没有很好，我能感觉到他心里藏着很多犹豫，他也不愿意公开我们的关系；他对我不好吗？那倒也不是，他在意我的安全，也会关心我，比如帮我挑手上的刺，帮我穿冰鞋。

可是我觉得跟谭天在一起后，我变得患得患失，情绪时时被他左右，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曾经的我快乐自信，有着远大的目标和一步步的坚持，不像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让谭天多爱我一点。就像个时刻粘着妈妈不愿离开的小婴儿，我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没出息了？

是谁说的来着，不能让自己变好的人对自己来说就是垃圾，不要跟他在一起。我看了看手里的垃圾袋，长长叹了口气，把它扔进了垃圾箱。

回到屋里在张鹏的写字台前坐下来休息，看见他玻璃板下面压着好多张我们小时候的合影，有几张我完全没有印象了。看着照片上自己曾经无忧无虑的笑脸，我在想不谈恋爱其实也挺好，虽然没有甜蜜，但也不会有伤心，没有期待但也就不会失望，每晚都能一觉睡到天亮，没有想念，没有揣测，也没有辗转不眠，更没有躺着躺着就会掉下来的眼泪。

我看杨豆豆跟王桦谈恋爱好像就开开心心的，没有什么伤心失望，不像我，似乎总是需要努力讨要才能从谭天那里得到一点点。谭天当时说过他没有准备好，我还为他找了开脱的理由，觉得只要我们一起努力就会慢慢渐入佳境。可是他原来连承认我们关系的勇气都没有。当初如果不是我生气的跑掉，他大概还是没准备好要表白。回想起来，从一开始我对他的喜欢就比他对我的要多，增长的速度也比他的快，所以形成了这样不对等的局面。

杨豆豆曾说我是棵树，等着别人来吊，我说等我枝繁叶茂的时候我喜欢的鸟自然会来找我。可是到底还是我在他还没准备好时，把他拽过来的。强求的终究会失去，多努力也没有用。想到这里我的心被揪得生疼生疼的，眼泪又吧嗒吧嗒止不住的往下掉。

曾经心里被他翻起过多少千层浪，那么现在这些浪花都被伤心、气愤、委屈蒸腾成了一朵雨做的云，狂风卷着暴雨抽打着我的心，豆大的雨点在我心里砸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水坑。